Farewell SORA

玲子是个无欲无求的女人。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欲求很旺盛的女人。她说想要个家，而不是住公务员宿舍。但是相反，女人们所追求的的那些奢侈品，她却是一个也不碰。
她几乎没有什么化妆品。衣服也是来回只穿那几件，因为不想去美发店，所以平时她都是自己剪头发。但是这样也足够了，因为玲子天生丽质。所以她觉得这样就够了。

也许，自己是搞错了什么吧。
或许自己并不知道玲子真正想要什么。就连现在，自己还是不知道。

玲子对他提出想离婚时的那个表情，麻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到过她当时的表情的。当时他就坐在玲子正对面，一直盯着她的脸。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他只记得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仿佛像一枚小小的钻石一样，晶莹剔透的那一双眼睛。那眼中含着的应该是泪水吧。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槙和玲子一点也不像。她比玲子要更加有棱有角。槙的心中仿佛有一条笔直的河流。是冰雪融化之后汇聚而成的一条涓涓细流。非常清澈，干净，但也很冰冷。玲子是一个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女子。温暖，柔软，但是难以捉摸。
把过去的女人和现在的女人放在一起比较，是懦弱没出息的表现。
麻生摇了摇头，拭去心中杂念。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的提示灯闪烁起来。

*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香烟的烟味，但后来他发现不是，那是烟卷的烟味。弥漫在鼻腔里的烟味是甜中带着点苦。狭小的店里烟雾缭绕，空气沉闷得令人几乎窒息。
他惊讶地发现，这家店里居然也有女性顾客光顾。她们居然也受得了这么重的烟味。
吧台边上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那西装的颜色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刚入职的新社员。那男人挺直了腰身，将一个端正挺拔的背影留在麻生的视野里。
“抱歉，我来晚了。”麻生走到吧台旁坐下，“搜查会议耽误了点时间。”
“会议什么的无所谓啦。”练晃了晃杯中的冰块说道，“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麻生没有回答，点了一杯麦卡伦。
“你找我有什么事？”麻生看着练的侧脸道。
“没什么。”练目视前方道，“只是为了请回昨天的酒罢了。”
“不是吧？”麻生笑着接过送上来的酒，抿了一口道，“是为了你姐姐的事吧。她是不是联系你了？然后叫你警告我来着？”
“我说你啊。”练总算转过头来看着麻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麻生：“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做打扰到你的话，那我就停手。你姐姐也叫我不要再插手世田谷的案子了。”
练：“那个女人说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麻生：“不可以这样说你姐姐。她和藤浦律师都在为了证明你的无辜而努力。”
“所以我就说了。”练又点了一杯酒，“这一切跟我都没有关系。”
麻生：“也就是说，你本人对判决没有任何不服，是吗？”
练：“昨晚我就说过了，我不想再提起那个案子。不过那女人在给我的电话留言里说，你想要去见藤浦。所以，我就想确认一下你到底在想什么。”
麻生：“我总有一天会去见藤浦律师的。虽然你姐姐似乎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但是如果有人质疑我的工作，那我肯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如何？我这样做也妨碍到你了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就……”
“随你的便。”练盯着麻生的脸，忽然笑了出来，“反正不管怎样，我已经出狱了。不管你做什么结果都一样。”
麻生：“你这是自暴自弃啊。”
练：“我怎么自暴自弃了？我只是想说，这已经是结束的事了。只不过，如果你太执着于追查这件事的话，我会心想我是不是被你当成嫌疑犯了。”
麻生：“嫌疑？你是说韮崎的案子？”
练：“难道还有别的吗？”
麻生：“你和韮崎的案子有关系吗？”
练：“问我干嘛？调查是你们警方的工作吧？”
“但是基本上，我们是比较倾向于让凶手主动认罪的。”麻生一边品味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醇香一边说道，“所以我们会先问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练：“也就是走过场呗。”
麻生：“不能这么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如果凶手主动认罪，并且记录在案，那么对审判结果也会有影响。好了，你和韮崎被杀一案到底有没有关系？人是你杀的吗？如果你想回答的话，我可以记录你的口供哦。”
“你这大叔怎么这么讨厌呢。”练灌了一大口酒道。
“你喝的是什么？”麻生问道。
练指了指吧台后面的架子。
麻生：“威凤凰吗。原来你是波本派的。”
练：“我不喜欢高级酒。因为那种酒喝再多对身体也没伤害。”
麻生：“干嘛非得伤害自己不可呢？”
练：“毕竟喝酒不就是为了自虐吗？”
麻生笑了，他也点了第二杯，道：“好吧，这种心情我不是不理解。有时候我也觉得，既然喝都喝了，宁可喝个烂醉也不要半醉半醒。不过问题是，我们都已经不算年轻了。”
练：“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好吗。”
看见练叼起了香烟，麻生便摸出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燃。
麻生：“都一样啦。我和你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山内。你也到了该考虑人生的年纪了。的确，韮崎是救了你的命。但是，你也没必要把他做的事都照单全收吧？昨晚是我太没神经。我再也不会叫你把韮崎忘个一干二净。但是，如果你想金盆洗手的话，现在就是机会。不，是只有趁现在。狂欢已经散场了。做回平头老百姓，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对现在的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又开始长篇大论了。差不多得了啊。”练依旧嬉皮笑脸地咬着杯子道，“不过，从你的立场来说，的确也只能这么说了吧。”
麻生：“这和我的立场没有关系。是朋友的话，谁都会劝你金盆洗手好好做人的。”
“真不巧，我身边所谓的朋友全都是黑社会哦。”练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那我先走了。酒钱我先结了。”
练的动作非常迅速，麻生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追了出去，他冲上通往店门口的楼梯，练的背影早已融入了街道上纷纷攘攘的人群中，差点就要消失不见。

“等一下啊。”麻生想也没想地就伸手抓住了练的手，“明明是你约我出来喝酒的，别突然一个人走掉啊。”
练：“我才不是约你出来喝酒的，既然我已经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那就不用再问了。”
麻生：“我能打什么算盘啊。”
练：“也就是说，你只是想确认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对吧。所以你才想要去见藤浦。既然如此，那我就无所谓了。只要不是和诚一的案子有关，那你想做什么都随你便。”
麻生：“你难道对你姐姐在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吗？”
练：“不关心。”
麻生：“为什么？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吗？”
“不是。”练停下脚步说道，“那女人这么做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我……她只是想得到救赎。你应该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吧。你也一样。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过去？那是因为你想证明自己过去没有做错。也就是说，你想拯救的是你自己。仅此而已。不好意思，这种事我完全没兴趣奉陪。”
练一语道破了真相，麻生心想，但是，他只说对了一半。
麻生：“可是我担心你的心情也是真的啊。”
麻生使了个颜色，示意练快走。暮色中的歌舞伎町人潮汹涌，在路上停下来的话会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到。
练再次迈开脚步，麻生为了跟上他刻意加快了脚步。练比麻生矮一些，但是步子迈得却和麻生差不多宽。
麻生：“你姐姐也是，她肯定也不是单纯为了自己才调查了这么多年。她是在担心你。这一点你应该也懂的吧。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姐姐其实是一样的。我是担心你，想了解你。这种心情人皆有之。人生在世，每做一件事都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其实并不多。”

“你这人。”练似乎已经想好了目的地，加快脚步地在人群中穿梭前进，“为什么这么担心我？”
麻生：“什么为什么？”
练：“你对所有被你逮捕的人一向都这么关心，这么照顾的吗？”
麻生：“……不，虽然也有人来找我倾诉烦恼。”
练：“那这次，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担心我？你完全可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无视我的存在啊。”
“到底是为什么呢？”麻生不由自主地笑了，“说真的，我也不懂。”
练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原来连你也不知道啊，那就没办法啦。”
麻生：“是啊，没办法，烦到你了？”
练：“神烦。”
麻生：“那也得给我忍住。我这人一直都这样，一旦认准了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练：“真是个神烦无比的大叔。”
练似乎稍稍放慢了些脚步，麻生能感觉得到，他自动放慢了脚步，与麻生肩并肩地走到了一起。他一言不发，但是嘴里哼起了那天晚上在出租车里哼过的那首歌。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Because the night。”
听了麻生的问题，练简短地回答道。

*

狗的喘息声似乎越来越重。
狗绳猛地一拽，狗主人被狗拖着往另一头走。
“喂！阿白！你在干什么！回家的路不是那个方向！站住！你给我站住！”
狗站是站住了，但是忽然激动地乱吠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狗冲着河边狂吠不止，狗主人循着那方向走下河堤。河水应该很浅。水流声小到几乎听不见。
河堤上只有一盏路灯，将河边笼罩在一片惨淡的白光之中。

那到底是什么呢？

地面上似乎有个模糊的轮廓。
狗发了疯似的狂吠起来。
狗主人定睛一看。
然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是尸体。
一个女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