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SORA

强烈的冲击再次降临。
她再次感受到身体被撞飞到空中的感觉。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尖叫。
以及恐惧和绝望……

她苏醒了过来。
同样的梦一遍又一遍，到底还要梦见多少次呢。
她侧过脸去，脸颊下方是被冰冷的泪水浸湿的枕头。
到底要流多少眼泪，才能带走这无尽的悲伤。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到窗帘外透进来明媚的阳光。她大概是因为累了，所以就这么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看了看时钟，时间才四点半。
她只睡了三十分钟，却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地狱。
是啊……那对于我来说，就是无尽的地狱……在那个昏暗的迷宫尽头，是闪烁不停的红绿灯。

电话响了。
话筒里面传来了尖锐的声音。
“我知道啦。”她回答道，“我知道。”
话筒里的声音毫不客气，这令她越发恼怒。
“根本筹不到啊！”她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这么多钱，我哪里筹得到！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随你便！”
她一摔话筒，挂断了电话。
然后，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得想办法才行。
这样下去，她的目的就无法实现了。这样一来，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朦朦胧胧中，她下定决心，要将她脑中的某个“计划”付诸实践。

“喂？刚才对不起了。”她毫不犹豫地对着电话说道，“一个没控制住，情绪有点激动。我知道。对你来说这笔钱很重要。嗯嗯……我会的。是啊……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方便？在哪里见面比较好？”

2

“我的事就算了。”
中条辰也，这是这个男人以前的艺名，而现在，他正用挑衅的目光瞪着相川。
“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吧？这件事如果被公之于众的话，她的下场会很惨……”
“这一点，我们跟皆川小姐已经谈过了。”相川下意识地用收敛的语气说道，“我先说结论吧。如果您主动陈述事实，那么这件事就不太可能会被公之于众。反之，如果您不愿配合，那么与此事有关的人很有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就是这样。”
“警察居然威胁市民？”中条咧着嘴笑了出来，“真是了不起啊。”
“毕竟死了一个人啊。”麻生倚在墙边说道，“而且，如果我们抓不住凶手的话，很有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杀伤事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不得不有所作为了。如果你坚持什么都不肯说的话，那我们只能通过自己的方法去查明事实真相了。”
“你们别以为用威胁的办法就能把我的嘴巴撬开，我告诉你们，没门。”中条抱臂在胸，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说道，“我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而且，就算这件事被捅到春日组那里，他们要杀要剐我也悉听尊便。不过，如果这件事会伤害到她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们警方是不会随便开空头支票的，我就直说好了。”相川接收到麻生的眼神暗示，继续说道，“的确，您和韮崎的情人皆川小姐有男女关系这件事被韮崎的小弟还有春日组的人知道之后，他们会作何反应，我们是不得而知的。我们也无法保证您不会遇到您所担心的那种所谓的报复或杀鸡儆猴的行为。但是，作为警方来说，我们有义务尽最大的努力去防止犯罪行为的发生，所以我们可以向您保证。如果你们能够主动将你们所了解的事实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们，那么在杀害韮崎的凶手被逮捕之前，警方会想方设法保证您二位的人身安全。我们以警方的尊严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让他们随随便便伤害到你们。”
“你们那不叫保护吧？”中条再一次露出了他特有的嘲讽表情，“你们那叫跟踪吧。不过当然了，我和她都跟韮崎被杀一案没有任何关系。”
“您怎么认为都可以。只要能够确保你们的安全那就足够了。总之，怎么样？我想，您可以把这个条件当成一项交易。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来拘留您和皆川小姐。你们想说什么隐瞒什么都是你们的自由。但是，如果你们对警方有所隐瞒的话，那我们只能通过我们自己的办法去查清真相了。相反，如果你们愿意开诚布公的话，那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去确保您二位的人身安全。”
中条沉默着抱臂思考了一会儿。相川和麻生都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都跟你们说了什么？”中条终于开口了，“她把全部都告诉你们了？”
相川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沉默再次降临。
中条：“也就是说，你们想对比我们俩的口供？”
相川还是沉默。
“原来如此。”中条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到头来我和她都有嫌疑。不过，好吧，我不管你们是跟踪还是保护，总之，如果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前，你们能够确保她的人身安全的话，那我就坦白好了，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非常感谢。”相川淡淡地说道。
如果是几年前的话，面对中条这样唯我独尊的态度，相川肯定会气炸，把愤怒的情绪一五一十地显露在脸上。如今他也算是有长进了。麻生在心里暗自佩服。一个人是否适合做刑警，最重要是看他能否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道理谁都明白，可是人总是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中条叼起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打开了话匣。
“我想你们应该都调查过了，三年前，我还在演艺圈里混，艺名叫做中条辰也。刚开始我是以演歌歌手的身份出道的，但是一直不温不火，因为一次机缘巧合，我出演了一部电视剧，一下子大获好评，在那之后，我就以演员加歌手的双重身份活跃在演艺圈。我是二十岁出道的，然后，我在娱乐圈整整混了二十年，而我的收入也让我过上了不愁吃穿的生活。我和皆川小姐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工作见过几次面，所以也算是老相识了。但是，当时我和她并没有发展成为恋爱关系。因为我三十岁就结了婚，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相川：“既然你的演艺事业还算顺利，那为什么要退出演艺圈呢？”
中条：“原来你们不知道啊？”
相川：“关于你的事，我们所知道的也就只有今天皆川小姐告诉我们的那些信息而已。虽然我们搜集了你的个人资料，但具体信息就不知道了。”
“是因为绯闻啦，绯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习惯，中条嘴角一歪，又笑了，“真的是很无聊。一个年轻的艺人为了出名，把我当成垫脚石给利用了。某一次演电视剧，在国外出外景的时候，我和那个女的吃了两次饭。只是吃饭而已哦，真的。毕竟那个女孩子才十九、二十岁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我根本没办法把她当成恋爱对象来看待。可是当我回到日本之后，周刊杂志上居然刊登出当时我和她一起吃饭的照片。还煞有介事地附上那女孩子的访谈，内容像日记一样。我彻底被对方套路了。后来那个女孩子的事务所向我们道歉说给我们添麻烦了什么的，所以这很明显就是对方事务所的一次有预谋的炒作。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盯上了我，可能是因为以前我们事务所也对他们干过同样的事，所以一报还一报吧？总之，那之后我被狗仔队们疯狂围追堵截，我老婆也对我失望透顶，简直是一场灾难。不过，这件事对我的演艺事业本身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影响。毕竟我在圈子里混了二十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人脉，而且，和年轻女演员之间的风流韵事什么的，对于男演员来说也并非坏事。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那位年轻的女艺人是有男朋友的。而且还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如果那个女孩子对她男朋友说这只是炒作而已的话，那还没什么，但问题是那女孩子什么都没跟她男朋友说。然后，她男朋友就气炸了，在我录制现场直播节目的时候，她男朋友冲进录影棚对我大打出手……我记得当时这件事还被大肆报道了一番呢，刑警先生，你们没印象吗？”
至少麻生是没有印象。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对娱乐圈的绯闻向来是不关注的。但是相川似乎有点印象，他也附和着说了一句，这事我也有点印象。

中条：“因为那是一次现场直播，所以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我不知道费了多大精力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本来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不得不到处向人低头赔罪。不仅如此，两家事务所之间居然撇开我，自行达成和解了。然后我就忽然厌倦了这个圈子里的一切。二十年来兢兢业业地认真工作，到最后却发现，我所从事的演艺工作居然是这么肮脏污浊的东西。于是我就萌生了退意。正好当时有个老同学来找我，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合开三明治面包店，当时我正好有些积蓄，而且我觉得在四十岁之前迎来人生的转折点倒也不错，于是就下定了决心。还好我们的生意还算成功，现在分店已经发展到十七家了。
相川：“所以你就顺利转行成为了青年实业家了。”
中条：“是我运气比较好。毕竟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
相川：“那么你再次和皆川小姐见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中条：“我再次见到她，是在原宿店的开店仪式上。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原宿店是我们开的第七家分店。与之前的几家店相比，原宿这家装修得很豪华，花的钱也最多。也就是说，这家店我们是下了血本的。我们打算搞个盛大的开店仪式，请媒体来报道，并且通过我的人脉，邀请到很多演艺圈里的朋友出场。其中就有挂川Agnecy的社长，而她是跟着社长一起来的。”
相川：“你们是见面之后就，那个，发展成那种关系了吗？”
“并不是。”中条表情带着些许遗憾，笑着说道，“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和她一见面就立刻发展成男女关系的话该有多好。都是因为我下不定决心……说真的，在那次久违的重逢中，我深深地被她吸引了。但是，当时我还没有和妻子离婚。虽然自从绯闻事件之后，我们的夫妻关系就直坠冰点，并且早已分居，但是由于孩子的升学问题，我们一直没有离婚。正是因为有家庭的牵绊，所以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跟她联系。后来，我听说她成了黑帮干部的情人。”
相川：“你是不是很惊讶。”
中条：“当然惊讶了。而且我还听说挂川社长和那位黑帮干部关系十分密切，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但是，我真的很伤心……心想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她联系……今年春天，我女儿升上了私立中学，于是半年前，我和前妻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当我恢复单身之后，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皆川。我很想再见她一面，可是我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和已经成为黑帮干部情人的她再见面……但是，命运真的很奇妙。某一天，我去银座办事的时候，在和光百货恰巧碰到了来买东西的她。”
相川：“然后你们就开始交往了是吗？”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但是，对我们来说，光是见面喝杯咖啡都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了。”中条桀骜不逊地笑了笑，再次点燃了香烟，“虽然她的生活并非完全不自由，但她的确是被监视着的。与其说是韮崎嫉妒她和别的男人来往，不如说是提防她把组织的情报泄露给敌对组织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不管怎样，只要她一外出，就绝对会有人跟着。她房间的电话也很有可能是被监听的。所以，我都是用公司的直销邮件来跟她联系的。”
中条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个封套放在相川面前。上面印着三明治面包店的公司名，的确是直销邮件专用的封套。
相川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然后站起来，把封套递给了麻生。
里面是一封连锁店的新店开张通知，开张纪念的介绍菜单，以及折扣券。信上的内容都是印刷的，信纸下方的余白处有一行钢笔的笔迹：9/18 4:00 三
相川：“这是九月十八日，四点的意思吧？这个三字是什么意思？”
中条：“三笠会馆的简称。三笠会馆一楼有个红茶专卖店。我们经常在那里见面。要么就是在URBAN HOTEL酒店的咖啡厅。如果是在咖啡厅的话，我就会写个ア字。她平时大多都是到银座来买东西，她在银座最多只能待一到两个小时，虽说是约会，但是基本上能见面说会儿话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我们毕竟不是初中生，谈个恋爱只是喝咖啡的话那也太憋得慌了。所以我一直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俩单独相处一个晚上。”
相川：“所以就只有那一晚吗？”
中条点点头：“那一晚，我很肯定韮崎不会去她家。因为她偷看了韮崎的手帐，知道了他那天的计划，然后她就写信告诉了我。我去她家这种行为太冒险了，而她平时再怎么被人监视，也不至于深更半夜还在受人监视吧。那位负责当她司机兼打杂的小伙子，平时到了晚上十一点就会回家。所以在那之后她其实是可以外出的。但以前她会担心韮崎会不会半夜突然打电话到她家里。虽然韮崎并不是经常跟她联系，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要是被韮崎知道她深夜外出的话，他肯定会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了。一旦被发现，她就完了。就在我苦思冥想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没想到奇迹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中条爽快地大笑出声。并不是因为觉得好笑，而是因为他想起了“奇迹”发生时的那种心情吧。
中条：“那天晚上，公寓里接到一通电话，说是由于物业要对安全系统进行定期检查，深夜十二点到凌晨三点这段时间，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当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激动得简直想要感谢上帝。只要保存那段电话通知的语音，万一发生什么状况，我们也有借口推脱了。我觉得，那天晚上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于是，我在那个酒店办了入住手续，然后让她以购物的名义外出，到酒店里来。让她的保镖在停车场等她。接着，我就在酒店大厅和她过了一遍当晚的流程。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的样子却被那天来酒店采访的杂志拍了下来。
相川：“当晚的流程，具体是怎样的内容？”
“我订了一间双人房，然后让前台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两张房卡。我把一张房卡给了她，约好晚上12点半见面。因为她必须在凌晨三点之前回到家里。我们商量好了之后，她就先回了一趟家。然后晚上，我们就在酒店房间里碰了头。”中条耸了耸肩道，“好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刑警先生。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该不会连我们在酒店碰头之后一直到她回家之前干了什么都要详细地说给你们听吧？”
“我们没有那种兴趣。”相川一脸淡定地回答道，“但是，我有几点想跟您确认一下。首先，我最想知道的是，您选择那家酒店的理由。西新宿距离韮崎的事务所很近，您不觉得在那里约会风险很大吗？”
中条：“只有在那天晚上情况正好相反。”
相川：“您的意思是……。”
中条：“因为韮崎的手帐上写了那天晚上他要去某个地方……现在想想，我也是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他要在手帐上写个假的计划呢。”
相川看了一眼麻生。麻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相川：“手帐上写了他要去哪里？”
中条：“要去千叶。”
相川又看了麻生一眼，麻生自己也被这出乎意外的答案给震惊了。
中条：“他的手帐写着，千叶市碰头，这几个字。当然了，这并不是我亲眼所见，是幸子看到的。我当时心想，如果韮崎要去千叶的话，那我们在新宿反而是安全的。因为我觉得像韮崎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单身匹马地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肯定会带着他的小弟们一起去。但是，上帝真的很爱恶作剧。没想到后来韮崎没有去千叶，居然住进了那家酒店。”
相川：“皆川小姐是什么时候偷看到韮崎的手帐的？”
中条：“我接到她的联络是在两个星期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韮崎在手帐上写去千叶市碰头就是一记烟雾弹。韮崎早就订好了酒店，他应该知道那天他不可能去千叶的，可是千叶市碰头这个计划没有被涂改过，这就说不通了。
可是，为什么韮崎要在自己的手帐写下一个假的计划呢。

麻生站直身体，走出了房间。山背正站在走廊上等他。
麻生：“不好意思，抢了你的工作。”
“这种事无所谓啦，班长。”山背环视周围，煞有介事地问道，“中条这个人怎么样？班长的直觉押对了吗？”
“没有。”麻生在山背耳边悄声说道，“话说回来，韮崎遗体被发现的时候，衣柜里好像是挂着他的外套吧？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外套口袋里面有没有类似手帐的东西？”
“手帐吗？”山背掏出自己的手帐，翻了翻说道，“……好像没有呢。有钱包，驾照，手帕，手机，打火机，香烟。就这些。”
麻生：“那有没有在韮崎家里，或是其他地方发现手帐？”
山背：“没有，如果有的话，他的手帐里面记录的内容肯定会被提交到会议上的。原来韮崎他还有手帐？”
麻生：“似乎是有。你马上去跟皆川幸子确认一下。还有，跟韮崎的那几个情人也确认一下。再让及川去韮崎的事务所搜查。如果记录了韮崎的行程的手帐不见了，那么只有可能是被凶手拿走的。问题是，为什么凶手要把手帐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