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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塚原富美子又看了一遍报纸上的报道,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八、九年了吧,应该。”
家里除了富美子以外没有其他人,所以她基本上只是在自言自语,即便如此,她仿佛还是能听到丈夫在回话。丈夫行雄是个记忆力很好的男人,两年前猝死于心肌梗塞,他是个好人,至今富美子想起他,仍会觉得很遗憾。她本以为可以和他一起白头到老,直到再也动不了为止。
是啊,已经八、九年了。真的很可怜,真的。
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惩罚。富美子叠起报纸,缓缓站起身来。
没办法,因为以这个男人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地死在榻榻米上的。反正他多半也是死于黑帮冲突吧,他本人应该早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富美子太太。”
山田德子站在玄关喊道。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含糊不清。因为长年从事风俗行业,酗酒和抽烟彻底弄坏了她的嗓子,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每次她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骂街,她这样站在玄关大喊大叫,会让邻居误以为自己在跟她吵架,这就很丢脸了。
塚原富美子又看了一遍报纸上的报道,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八、九年了吧,应该。”
家里除了富美子以外没有其他人,所以她基本上只是在自言自语,即便如此,她仿佛还是能听到丈夫在回话。丈夫行雄是个记忆力很好的男人,两年前猝死于心肌梗塞,他是个好人,至今富美子想起他,仍会觉得很遗憾。她本以为可以和他一起白头到老,直到再也动不了为止。
是啊,已经八、九年了。真的很可怜,真的。
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惩罚。富美子叠起报纸,缓缓站起身来。
没办法,因为以这个男人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地死在榻榻米上的。反正他多半也是死于黑帮冲突吧,他本人应该早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富美子太太。”
山田德子站在玄关喊道。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含糊不清。因为长年从事风俗行业,酗酒和抽烟彻底弄坏了她的嗓子,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每次她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骂街,她这样站在玄关大喊大叫,会让邻居误以为自己在跟她吵架,这就很丢脸了。
“富美子太太,富美子太太,你在不在啊?”
塚原富美子连忙跑到玄关,德子是个急性子。
德子:“你在干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刚拉开木门,德子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在玄关台阶上坐了下来。
德子:“给,回览板。”
富美子从德子手中接过回览板,上面写着小区即将举行的秋祭相关事宜。
“我老公还挺喜欢在祭典上扛神轿的呢。”富美子想起了行雄,又是一声叹息,“毕竟他也是个江户人啊。”
德子:“我说你啊,住在神田以东地区,家谱可以上溯到三代以上的人才算江户人。这一带在江户时代根本就不属于江户。”
富美子:“这种事随便啦。这是心性的问题,心性。哎呀,今年的祭典是小孩子抬神轿吗?”
德子:“今年会搞得很隆重哦。你孙儿打算怎样?要抬神轿的话是不是要做新法被(祭典专用的外套)?我小儿子的孩子要去高松屋做新法被,富美子家是不是也要新做?如果你去那边做法被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看在熟人的面子上给你便宜点。”
富美子:“法被什么的买件便宜点的就好了。祭典的时候超市不都有卖吗。买那个就够了。这年头也就你家还这么奢侈,穿个法被还要专门手工订做。”
“在这种事上抠门的话,好运永远都不会降临哦。”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松本家就是个好例子。明明家里那么有钱,那老头子从以前开始就抠得不行,区里的活动他从来都是一毛不拔。结果他儿子现在怎样。”德子故意把手掩在嘴边,悄声说道,“听说他儿子已经失踪了好久了。”
德子:“松本夫人说,他儿子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家里人完全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在干什么。听说爷儿俩大吵了一架,其实我挺理解他儿子的心情的。有那样的老子,谁不想离家出走啊。”
富美子:“有这么抠门吗?”
德子:“不光是抠门,而且还很孤僻,叫谁都是白痴啊笨蛋的。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对老婆孩子拳打脚踢。不过他儿子毕竟是个男孩子,升上高中之后体力就胜过他爹了。所以爷儿俩一吵架,那老头也被揍了个半死不活地被送进医院,虽然这么说有点缺德,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笑出声来了。真想说活该啊。哎,这就是报应。”
富美子:“不过那孩子……长得还挺可爱的,看上去不像是会动粗的人啊。”
德子:“不管脸长得多好看,男人就是男人。而且越是长得标志的男人说不定本性越是残暴。话说回来,你看报纸了吗?”
“嗯。”富美子点点头,“你是说那篇报道吧,那个叫韮崎的黑社会被杀了的案子。”
德子:“我是记不太清楚啦,不过那个叫韮崎的,不是路子小姐的,那啥吗?”
富美子:“我猜也是。不过也有可能是亲戚或者别的什么人,所以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只能说是报应了。”
德子:“也不知道路子小姐有没有看这篇报道。”
富美子:“谁知道呢……我已经好久没跟她联系了。”
德子:“她居然连你都不联系了吗?那女人!你之前那么照顾她,她可倒好。”
富美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就是这样,如果是先苦后甜的话,一般都会对过去雪中送炭的人心存感激,但如果人生一直都很苦的话,就不会心存感激了。我估计路子小姐她这一辈子啊……都无法再笑着回忆起当初了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外人是很难理解的。”
德子也肃然地点了点头,但是脸上依然流露出对路子的不满。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当时街坊邻里都是真的担心过路子。当初路子扬言要起诉黑帮人士的时候,区内会长因为害怕连累到自己而态度变得畏畏缩缩,还被德子义愤填膺地臭骂了一顿。虽然起诉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但是那之后的日子里,街坊邻里的所有人都自认为他们对路子还是相当关心和热情的。
但是仔细想想,也许这种关心对路子来说反而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这就相当于老是有人不厌其烦地去戳你的伤口一样,不论是谁都会很烦躁的。更何况她的丈夫省吾还这么毫无征兆地就死掉了。
说到毫无征兆的死,自己的老公也一样。心肌梗塞和脑溢血,也不知道哪个更痛苦。望月省吾是富美子的小学同学,两人岁数一样。自己会不会也哪天突然脑溢血去世呢,想到这里,富美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省吾死后不久,路子就消失了。听说她取走了省吾的三千万生命保险,除此之外,这个家这片地的所有的一切的继承权她都主动放弃了。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只留下了几封道歉信,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搬去了别的地方。这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收到过路子的音信。当时泡沫经济刚刚崩溃,要把这里的房子或者土地卖出去的话还是可以卖出个好价钱的。而她依然放弃了这一切,这就说明,她决不是被丈夫的那笔生命保险的巨款冲昏了头脑而决定搬出去的。富美子始终觉得,路子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她的觉悟。
但即便如此,富美子也无可奈何。
说到底,每个人的人生到最后只能由他自己来背负。富美子自己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的大儿子初中的时候因为交友不慎而成了不良少年,给那段日子的她留下了不少痛苦回忆,而他的小儿子高中时又不幸遭遇车祸,废掉了右腿膝盖,至今仍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当小儿子决定要结婚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愿意嫁给二儿子的那个女孩子简直就像天使一样。还有她的女儿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虽然现在回忆起往事,她已经能够彻底冷静,但是当初她得知自己的大女儿未婚先孕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杀了她再自杀。还有她的几个孙子孙女,也并非都很有出息,更不要说她那位好老公如今已经与她天人永隔。
亲爱的,你真的死得太早了。富美子又开始抱怨起她那位已经去了天堂的老公。现代人的普遍寿命可是八十岁啊,你叫我接下来的这二十年要怎么度过啊。我很无聊啊,亲爱的。
算了不管了。
富美子把德子走后没有随手关上的拉门关上,走到洗面台前洗了把脸。
路子小姐的人生是路子小姐一个人的。只要她愿意忍耐,愿意接受这样的人生,那么就算她永远无法振作起来,别人也无权干涉。
*
好久没有打扮得这么漂漂亮亮地出门了,感觉真的很累。
富美子两手各拎着两个大纸袋,到处找有没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以前百货商场里面会设置有很多吸烟区域,可以免费坐着休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商场里到处都是禁止吸烟的标识。就连洗手间附近都没有可以吸烟的地方。不仅如此,连个能坐着休息的长椅都没有。要想坐下来休息,就必须到咖啡店里花钱买咖啡。可是即便如此,咖啡店里也未必会有可以吸烟的区域。
其实她有好几次想过要戒烟。但是结果都以失败告终,然后一直拖到了这个岁数。老公死了,孩子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家独立,她甚至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得个肺癌死掉算了。万一真的得了肺癌也没关系,因为她投了保险,每天住院费只需花五千日元。只要不是住那种奢侈的单人病房,一天五千她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毕竟保险上写着她可以得到两百万日元的临时慰问金。
早知道就不来凑什么打折的热闹了。
富美子一边自己生自己的气,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
都是因为那篇报道。昨天,因为好事的德子专程跑来跟自己说了这件事,原本自己快要忘了的,结果还是想了起来。都怪那条新闻,害得她闷闷不乐了一整天。不管是做家务还是看电视,她都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路子和省吾,还有那位可爱小女孩的笑脸。不仅如此,昨晚她还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她梦见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喜极而泣地冲进她家里来的省吾。
醒来时,富美子发现自己的双颊被泪水浸湿了。也许是在梦里和省吾一起高兴得哭了出来,亦或是因为预见到望月一家的未来而潸然泪下,到底是为什么哭,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这样下去,今天依然会是闷闷不乐的一天。于是她决定到报纸上写着的正在打折的新宿百货商场来逛逛。
我真是个笨蛋。
富美子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专门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化妆,还正儿八经地穿上名牌衣服,就只为了逛个正在打折的商场,有这必要吗?
但是,她真的好久没有打扮成这样了。很不可思议,老公还在的时候,她很喜欢呼朋引友地一起出门玩耍,可是一旦老公不在了,她就突然觉得哪里都不想去了。富美子是在快要二十岁时结的婚,在老公去世之前,她从来没有独自一人生活的经历。然而现在她一个人了,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想去哪里,想一个人独处,是因为回来的时候有人对你说“你回来了啊”。而现在的自己,不管去哪里,去多久,都不会有人牵挂,回家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对她说“你回来了啊”。
和她生活过一段日子的小儿子和儿媳在买了房之后也搬了出去,她老公也已经不在人世。
就算出门了也没什么意义。
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走了半天都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富美子满腹怨气地在女士时装的卖场里迷了路。其实她这次出来也并没有什么目的。这是女人的天性,看到衣服摆在面前就会忍不住想要逛一逛看一看。
当然,她并不打算买打折商品以外的东西,富美子只是一边找电梯一边随便逛逛,她流连于名牌店之间,内心毫无波澜。最近的百货商场不知道是在裁员还是怎么的,到处都是在招商的铺位,买东西的时候店员给的也不是以往的那种纸袋,而是印着醒目的品牌LOGO的塑料袋。也许年轻人觉得这样很酷,但是富美子却不喜欢。感觉就像向经过自己身边的路人昭告自己买了哪家的名牌一样,这让富美子觉得很丢人。
话虽如此,富美子也是有喜欢的牌子的。她很想去香奈儿买东西,哪怕一次也好。但她只是偷偷在心里这么想,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要是被德子知道的话,她肯定会肆无忌惮地笑话自己。
算了,反正香奈儿的衣服也不是我这种人穿得了的。
富美子想起自己的腰围,不禁苦笑。就在这时,富美子忽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路子、小姐……?
应该是认错人了。没错,继续看觉得脸长得不一样。路子更加温柔,下巴圆圆的。那女人却是尖下巴,但是……但是真的很像。
那个女人是个精品时装店的店员。那家店是银座有名的店,富美子年轻的时候这家店就已经很出名了,是家历史悠久的老店。这家店里卖的衣服当然全都是高级货,顾客也以富美子这个年龄层的女性居多,所以富美子还挺喜欢这家店的设计的。那位和路子很像的店员看起来比富美子要年轻一些,正在热情地向一位有钱人家的阔太太推销店里的商品。
虽然富美子越看她越像路子,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始终觉得那人不是路子。路子是在三、四年前消失的,如果那人真的是路子的话,她应该一眼就认得出来。这时富美子忽然恍然大悟,这人有可能是路子的姐姐或者妹妹,或者是其他亲戚之类的。
富美子慢慢向那家店走去,除了她以外,店里还有另一名店员,正在一个账本一样的东西上记录着什么。
“那啥。”富美子悄悄向那个店员搭话,“我想问下那边那位服务员。”
“什么事?”店员抬起头来。
富美子:“她长得很像我的一个熟人,但因为是以前的朋友,我怕认错人闹笑话,所以想问下你。”
“啊啊,这样啊。”店员用可疑的眼神打量着她,礼貌地回答道:“你是说高山小姐啊。”
富美子:“她姓高山?……不是姓望月吗?”
店员:“没错,是高山。”
我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啊。富美子在心中暗暗自嘲道。望月是省吾的姓,既然路子是嫁过来的,那么她原本的姓氏肯定不是望月啊。
富美子:“啊,这样……那个,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之类的?”
店员看着她,表情越来越狐疑,眼神中明显充满了警惕:“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这是员工的隐私,那个,要不然我去帮你把高山叫过来吧?”
“不用啦。”富美子连忙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不用啦,不用啦。说得也是啊,这是隐私啊隐私。真是不好意思。问了你奇怪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她实在太像我以前的那位好朋友的妹妹了……不过算了,也许是我认错人了吧。而且我那位朋友已经死了。是病死的。所以你懂的,万一认错人的话对人家来说会很失礼的。不用啦,不用啦。都叫你不用介意啦。”
富美子脸上始终挂着客气的微笑,转身正要快步离开这家店,那位店员忽然说道:“那个,高山的确是有个妹妹……那个……还很年轻,应该二十岁左右吧。姐姐倒是没有。”
这时,店员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高山的妹妹就在这一层的一个叫做JUNES的咖啡店。十分钟之前还来找过高山。高山让她在JUNES等着,说休息时间会过去找她。”
看来撒谎说朋友生病死掉还是很有用的嘛。
富美子看了一眼楼层导览图,寻找JUNES的位置。
不过自己也并不算说谎,因为省吾确实是病死了。只不过他不是她姐姐,而是丈夫。
JUNES位于这一层最里面。这是一家面积很小的咖啡店,但是因为商场里没有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所以店里人特别多。富美子有点迷茫,她从来没听路子说过她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妹妹。所以刚才那位叫高山的店员应该不是路子本人。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妹妹长什么样,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算了,富美子叹了口气,寻找有没有空位。不管怎样她现在很累。脚酸得要命,提着袋子的两只手也已经快要麻木了。虽然点咖啡喝有点浪费钱,但是至少可以休息一下。
所幸富美子找到了空位,但是看了菜单之后她被吓了一跳。好贵。就连最便宜的混合式咖啡也要480日元。这个价格真是太夸张了。而且富美子并不算特别喜欢喝咖啡。这里除了咖啡以外的东西更贵。橙白毫是这里第二便宜的东西,也要530日元。简直难以置信,不过是一杯红茶而已!
不过富美子还是点了橙白毫。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红茶是一壶一壶地端上来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可以喝三杯。虽然她想吃甜食,但是因为光是红茶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算,所以她只好忍住不点。如果是去地下食品卖场买甜点的话,同样的价格可以买到两个。
富美子的生活并不算拮据,她的小儿子和儿媳离家独立之后,她凭着自己的手艺开了一家卖副食的小店。其实也就是用租来的房子的车库改装成一块巴掌大的门面,卖些熟食和甜烹海味而已。虽然后来她腿脚越来越不灵光,两年前就关掉了店铺,但是在那之前还是有不少客人来光顾她的生意,所以她也存了不少的积蓄。除此之外她还有死去的丈夫的生命保险金,再加上从今年开始能领到微薄的国民年金。但即便如此,长年的生活经历还是令富美子保留了节约的习惯。如果眼前的东西能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得到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买贵的那个。
在等待红茶端上来的期间,富美子四下打量店内。虽然这家店的价格很高大上,但是整体却给人一种廉价的感觉。这家商场也是,以前在人们眼里看来算是一流档次的,特别是买礼物送人的话,就一定要到这里来选购才行,但是也许是为了吸引年轻消费者的缘故,最近这里渐渐变得亲民起来。这家咖啡店也是。就算店内的装潢和摆设再怎么高档别致,菜单上一眼望去全都是五颜六色的冰淇淋芭菲,这就非常破坏整体的格调了。
这不,她又瞧见了一个跟那些个五颜六色的芭菲有着相同气质的女孩子。人长得挺水灵,偏偏吃相难看。为什么非要那样不停地伸出舌头去舔冰淇淋啊。就是因为大家都说这种姿势很性感,强奸犯才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咦?
富美子眨了几下眼睛,取出手帕揉了揉眼角,然后凝神注视着那个女孩子。接着,她心里得到了确信。
绝对没错……是她!
但是怎么会,她怎么会……!
就在这时,富美子察觉到了另一个令她惊愕的事实。
因为这是家露天咖啡店,所以富美子所坐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进入咖啡店的人的长相。此时走进店里的正是那个叫做高山某某的女人。从正面端详,富美子越发觉得她长得像路子。但是让富美子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这一点,她震惊的是那位叫做高山的女人,竟然径直走向那位正在粗俗地舔吃五颜六色的芭菲的女孩子,并毫不犹豫地在她面前坐下。
她居然是……高山某某的妹妹!
这怎么可能。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一定是假的。她谎称自己是高山的妹妹,和高山在这里碰面。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高山某某应该……就是路子了?或者说是和路子关系亲近的某个人?
富美子整个人都混乱了。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能性。但是没有一种可能性是能够说服她自己的。她只知道自己被对方抛弃了。是的……她曾经那样关心、那样照顾过的人,就这么无视了自己的存在。路子如此,那女孩亦如此!
过去,那女孩身边没有一个愿意理解她的大人。一直以来,她都是大家口中的怪孩子和神经病,就连她的父母也嫌弃她。即便如此,富美子觉得自己还是很能“理解”那孩子的。虽然她也觉得那孩子有点异于常人,但是她从不觉得她是神经病。不仅如此,她觉得那孩子其实挺聪明的。
曾几何时,那孩子也是阿姨前阿姨后地叫着自己,和自己是那么地亲近。
富美子忽然悲从中来,当场就有点想哭。
对别人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那些人在过上了全新的更好的生活之后,就不愿意回想过去,自然也不会记得那些曾经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的人。
那孩子一定也是这样。
她知道这也许是没办法的事,尤其是在看到那孩子现在这副模样以后。
她一定认为,过去的熟人全都死掉就好了,包括富美子……
富美子站了起来。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点的红茶是什么时候被端上来的,她没有把红茶倒进茶杯,而是走到收银台结了账,然后快步走出咖啡店。她似乎能感觉得到背后的视线,但是她没有勇气回头看。她害怕一回头就看到那两双漠然注视她离去的眼睛。
对于富美子来说,她的人生信条就是绝对不要成为一个惹人讨厌的人。她并不奢求别人的感谢。她对周围的人好是因为她生性如此。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坚信着,只要她像父母关爱孩子那样去关心别人,别人至少应该不会讨厌自己。
然而,想要介入别人的人生并不是一件如此单纯的事。
而她居然到了这个岁数才意识到这一点。
富美子一边用手帕按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边寻找着电梯。
果然不该来凑什么打折的热闹。
2
“哎呀,好久不见,麻生。”榎本一郎握住麻生的手用力地晃了一晃,“真的是,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啊?”
麻生:“我从世田谷回到总部是85年8月,那么该有十年了吧。不对,后来我们在品川见过一次面。”
榎本:“是那个漫画家被杀的案子吧?对对对,当时我就是去给你们加油打气来着,那个案子也是麻生小组解决的呢。”
“是多亏了搜查总部所有人的努力。”麻生客套地说道,弯腰坐下身来。
榎本的面前放着一杯冰牛奶之类的乳白色饮料,不知道他是胃不好,还是为了保持健康。不论如何,现在的榎本和当时的那个喜欢往浓咖啡里大把大把地倒白砂糖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的榎本比起来,似乎心境已经有所不同了。
麻生也想跟着叫一杯冰牛奶,然而此时虽已是十月,外面的天气依然热得让人口渴,喝牛奶的话奶味会一直残留在口腔里,反而会越喝越渴,于是他还是叫了一杯冰咖啡。
“说起来,韮崎被杀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榎本压低音量,小心翼翼地问道,“应该是黑帮冲突吧?不过还是成立了专案组,该不会是要爆发战争了吧?”
“因为这种案子拖久了也没什么好处啊。”麻生用餐厅给的湿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顿时神清气爽,“总之我们会争分夺秒地解决这个案子的。”
榎本:“凶手是谁你们心里有数了吗?”
“并没有。”麻生笑了,喝了口茶杯里的水,“说实话,我们连是不是黑帮冲突都还没搞清楚呢。虽然处理黑帮冲突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不过及川也相当着急哦。”
“及川肯定觉得没能亲手解决掉韮崎很遗憾吧。”榎本哈哈大笑起来。
从入行的年份来说,榎本是及川的同期。虽然他们念的不是同一所大学,但是经常在剑道大赛上碰面。后来,进入本部搜查一课的及川被下派到地方署参加研修的时候,和世田谷署的榎本再次相遇。榎本当时任职于世田谷署的防范课。之后他几经辗转,最后来到町田署,担任搜查二课长之职。昨天,麻生终于跟他取得了联系并约定见面。但是麻生不好意思麻烦他到新宿来,于是说自己过去町田找他就行,但是对方却说偶尔也想呼吸一下都市的空气,最后还是榎本主动到新宿来见他了。虽说从那边过来只需要搭乘一趟电车,但是这毕竟是工作时间,所以麻生心里挺过意不去。
“然后关于那个女大学生的案子。”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的近况之后,榎本将一叠复印资料递给麻生,“我离开世田谷也已经有六年了,所以我的熟人也早就已经不在那边。不过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可以帮我查阅当时资料的人。呃,是负责强奸案的一个叫稻村的男人。”
榎本见麻生取出了手账,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稻村的名字。
榎本:“他的名字叫光政。是巡查部长。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刚好有空,于是我就拜托他帮我整理了一下那个案子的相关资料。”
麻生:“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您别跟我这么客气。毕竟稻村还欠我一个人情呢。”说着,榎本又压低了声音,“他这人虽然本质不坏,但是因为沉迷柏青哥,所以挪用了不少公款,当时他哭着跟我说事情败露了,说已经有监察人员介入。如果挪用公款的金额达到两百万以上的话,在事情闹大之前搞不好就会被开除。这年头谁也不想丢掉公务员的饭碗啊。当时正好我父亲因为脑溢血去世,虽然也算不上是什么资产吧,但是我还是继承了我家在神奈川那边的土地。当时我正犹豫着该拿这块地怎么办,看到稻村这么哭着求我,于是我就一咬牙把那块地给卖了。其实我自己倒是松了口气的,因为如果不卖这块地的话,我就得付土地继承税。不过我是不可能帮他一下子把两百万的空缺给补上的啦,所以就借了一半给他。剩下的另一半是他从亲戚那儿东拼西凑借来的,总之他就这样把亏空的公款给填补上了,也因此保住了他的脑袋。”
麻生:“榎本你人也太好了。”
“但是我老婆骂我蠢。”榎本大笑起来,“还说什么人家会还你钱才怪。但是身为一个公务员,只要你还想保住现在的饭碗,怎么可能欠着上司的钱不还呢。稻村也深刻理解这一点,所以每次发奖金的时候都会还我二十万。”
“那真是太好了。榎本你人这么好,要是有人敢问你借钱不还的话,我一定帮你去教训他。”
麻生虽然也跟着笑,但是榎本看得出来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不过也难怪。毕竟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而且老实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案子,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想翻出来调查呢。如果这是个未解决的案子倒还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案子的犯人已经被逮捕,裁判也早已结束,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这个案子应该可以翻篇了。
但是榎本没有问出心中疑问,反而压低声音道:“……跟韮崎被杀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麻生:“关系?”
榎本:“要不是我仔细看了一下案卷里的名字,我也不会联想到这其中的关系,这个叫做山内的男人,不就是韮崎组里的一个企业小弟吗?我在调到町田之前,在赤坂的搜查二课工作了一年。那段时间里我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因为当初我在世田谷的时候没有直接参与这个案子,所以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毕竟山内这个姓很大众啊。昨天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才把记忆中的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了一起。”
“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系。”麻生慎重地回答道,“但是,要查清楚这个男人的过去的话,就无法避开在世田谷发生的那个案子。目前的情况就是仅此而已。”
榎本:“他是其中一个嫌疑人吗?”
“这个嘛……”麻生苦笑了一下,“应该说目前韮崎身边的人都有嫌疑吧。这跟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没有关系。毕竟在他们那个世界,人命是可以用钱买的。”
榎本:“嗯,你说得对。韮崎这个案子,光是抓住凶手也许并不能算是彻底解决。”
“没错。只是……这话我不告诉别人,只跟榎本你一个人说……我们已经确认凶器了。只不过这个凶器……被用在黑帮冲突中的话就有点怪怪的。”
“哦?”榎本的脸上露出了刑警特有的好奇心旺盛的表情,“我知道不是手枪……报道上说是某种锋利的东西。”
“昨晚,总部科研已经提交了一份正式报告。从伤口的细胞组织的横截面、伤口的面积和深度来看,凶手使用的是一种非常锋利,非常薄的利器。尤其是细胞组织的横截面非常有特征。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死者,不过凶手的手法真的很有美感。我们把这个横截面的形状跟各种锋利的东西进行了一番比较,终于确定了与这个横截面及其相似,又与死者的伤口形状和深度没有矛盾的利器。”
“你还真是会吊人胃口啊。”榎本笑道。
麻生:“嗯,其实我也很期待说出答案的这一刻。”
榎本:“嗨呀麻生,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从以前开始你就特别喜欢这种谜团重重的东西。”
麻生:“真的是谜团重重啊。凶器是医疗器具,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手术刀。”
榎本沉默了片刻,吮吸了几口冰牛奶。和麻生不一样,他虽然没进过搜查一课,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部门他基本都有待过,在犯罪搜查上他是个有着20年经验的老手。对于这样的事实,他不可能没有兴趣。
“也就是说。”榎本缓缓开口道,“凶手不是黑帮人士……及川听了这个报告之后有什么反应?”
“气得摔椅子了。”
麻生话音刚落,榎本就拍着大腿笑出声来。
麻生没有笑,他继续说道:“这家伙真的很会给我惹麻烦。那椅子可是新宿署的公物。就算不是,像新宿署那样大型的区警署本来就对总部有诸多不满。虽说折叠椅很便宜吧,但是他摔坏椅子,人家管理官上门投诉的时候找的也是我这个搜查本部行动部队队长啊。”
“唉,没办法。大学前辈就是这样,永远只会给后辈添麻烦。”榎本一边笑着一边充满兴趣地道,“手术刀这种小型利器黑帮是不会用的。因为武器本来就是虚张声势的象征,正如同他们正儿八经地把匕首别在腰间一样,这是他们重要的小道具。要么就是日本刀。总之,黑帮都喜欢比较有男子气概的武器。手术刀这种东西,从语感上来说就女里女气的(注:日语中手术刀的发音与“雌”相同),呃,麻生,我可不是在说冷笑话啊。但是他们就是很介意这种细节。当然,他们当中也有人是使用美工刀和冰凿子的,但是那些都是少数派。或者说只是刚巧手边有这样的东西,于是就随手抓过来用了而已。但是手术刀这种东西可不是随处可见。韮崎被杀的地点应该也不是酒店的医务室吧?”
麻生:“是客房。”
榎本点点头:“那么凶手就是有意图地把手术刀带在身上的。也就是说,凶手从一开始就选中了手术刀作为杀人的凶器。我觉得会这样想的人不可能是黑帮人士。毕竟手术刀是只有特定人群才能够拿得到的。”
麻生:“嗯,你的想法非常合情合理。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是职业杀手。对于切割人的皮肤和血管来说,手术刀是最合适的。毕竟,手术刀就是专门为了这个用途而设计出来的东西。既然如此,有职业杀手专门用手术刀杀人也不足为奇了。过去也曾有杀手是用剃刀或者锥子来杀人的。”
榎本:“手术刀杀人也有前例吗?”
麻生:“不。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也有可能是这个杀手之前并不是在日本活动。总之,这是及川的想法。及川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凶手往黑帮那边靠,我也挺头疼的。”
榎本:“那麻生你的想法又是如何?”
“我的想法吗。”麻生用手捏了捏下巴,忽然注意到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没有剃干净,“这个嘛……老实说,我的想法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
榎本:“只是推测也可以啊。反正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麻生:“真的只是推测而已哦……我觉得凶手应该是普通人。反正应该不是黑帮人士。至于证据,倒与凶器无关,而是韮崎本人的行动。”
榎本点了点头道:“他这个人树敌众多,平时行动一定不会放松警惕。怎么想都不可能把杀手带进自己的酒店客房里。”
麻生:“嗯,当然,杀手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摆明身份,堂而皇之地接近韮崎,韮崎没有看穿对方的身份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即便如此,能够让韮崎愿意和这个人单独共处一室,这就说明对方是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所以从这点上来判断,对方应该是个普通人,杀人动机应该是私怨。”
榎本:“这样一来,这个案子终于就轮到麻生你们出手了啊。及川肯定会很失望吧。这次又没他出场的份了。”
麻生吸了一口刚才一直没喝的冰咖啡。冰块融化之后咖啡的味道也被兑得淡了不少。
麻生:“总之,后天就是韮崎的葬礼。今晚是守夜。如果他们在东京都的正中央搞事情的话麻烦就大了,所以及川他们正在给春日组的组长施压,让他们在跟韮崎父亲有关系的八王子那边的一座寺庙里举行葬礼。但即便如此,这次葬礼的阵仗也很大。从今晚到明天,会有不少一脸凶相的人乘坐新干线和飞机聚集到东京来。我们是没办法应付这些人的。而且,如果调查时间拖得太久,案子一直无法水落石出的话,韮崎的那些小弟肯定也会不安分起来。万一那些家伙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就会引发一连串的报复。放着他们不管的话一定会有大麻烦。虽然我是希望他们最好窝里斗得两败俱伤,但是现实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万一黑帮冲突殃及路人的话,我们全都要被扣工资。”
“这可不是玩笑话啊。”榎本耸了耸肩,“希望麻生你能够早日破案。然后……”榎本翻了翻放在桌面上的那叠资料,“因为这次的调查时间比较短,所以能查出来的东西很有限。十年前,也就是1985年7月的那个案子,世田谷署向检方移交犯人之后第三天,也就是7月18日,山内被起诉了。审判是一审定案,判处两年实刑。”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麻生一边观察着榎本的表情一边问道,“会不会觉得判得太重了?”
“我也不好说什么……关于这个案子,我只是帮了个忙而已。虽然当时为了确认他是否有私藏兴奋剂而去过他家一次,但是受害者的伤势如何我完全不了解。光看罪状的话,他这是强奸未遂。视程度轻重就算判他个十年也不奇怪……不过如果他是初犯,并且是一时冲动的话,这个量刑确实是重了一点。说起来受害者的伤势到底如何?”
麻生:“好像缝了几针。案发当晚,正好是我值班。所以我接到报案之后就立刻赶到了现场。毕竟案发现场距离我们署还挺近的,所以我是第一个赶到的。受害者当时虽然躺在地上,但是神志清醒。虽然流了很多血我也担心了一下,但是送到医院检查了之后才知道她只有脸上被划伤。至于身体的其他部位,就是手脚上留下了一些扭打过后的淤青,除此之外就真的没有其他伤口了。”
“可能是划伤了年轻小姑娘的脸这点问题比较大吧。”榎本歪着脑袋低声说道,“如果在审判中被证明犯人是故意划伤受害者的脸的话,判实刑还是有可能的。划伤女性的脸,这样的行为会在审判官的心目中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还有就是要看犯人是否是有计划地犯罪。如果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平时就对所有女性都怀有恶意,因此加害于受害者的话,也是会被判实刑的。他在行凶过程中使用的凶器是偶然得到的还是有计划地得到的,都会让案子的性质发生根本的改变。”
“果然这一点才是关键吗。”麻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道,“……根据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得知的事实,我认为他应该不是有计划地行凶。凶器是美工刀,比一般学生用的那种要稍微大一点。但是这也不代表他买这样的美工刀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山内是理工系的学生,他用的电脑在当时来说可是高级货,据说他本来想把买电脑时包装用的纸箱拿去卖给废品回收店,但是对方不收,所以他才不得不买了一把大号的美工刀,把纸箱切割成小片,跟可燃垃圾装在一起丢掉。”
“我倒是还记得他的那台电脑哦。”榎本忽然露出一个有点怀念的表情,“那是一个狭窄的六畳大小的房间,厕所与厨房是并在一起的,是间学生公寓。家里面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点的家具,但是桌面上却很醒目地摆着一台电脑,我还记得当时我对跟我一起去他家搜查的同事说,为什么能用得了这样一台机器的聪明人,要去干强奸这种傻事呢。”
麻生:“虽然现在世道不同了,但是在当年,电脑坏了的话只能装在纸箱里,打包寄到厂家的修理工场去修才行。所以一般人买了电脑的话,都会把纸箱好好地保存起来。但如果是以旧换新的话,厂家可以直接上门来把旧电脑回收回去,所以不需要纸箱。话说回来,这种纸箱比较特殊,很厚而且是成形的,所以对于废品回收店来说,这种纸箱太大,所以他们不会收。因此他才需要一个大一点的美工刀……这完全不矛盾。”
榎本:“还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他不是计划性行凶吗?”
麻生:“应该说,不管怎么看,能证明他是有计划地行凶的证据都太少了。首先,他的行凶手段是非常拙劣的。我记得案发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吧……啊啊,这上面有写。报警时间是晚上11点7分。是救了受害者的男人拨打110报警的。据这个男人的话说,他赶跑了犯人,等受害者彻底平复下来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犯人的行凶时间是晚上10点半到11点的这段时间。这个时候,新玉川线和世田谷线的末班车都还有。车站通往上马方向的这条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只不过正好在那个时候那条路上没有人而已。毕竟那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从我们署跑到案发现场也就五分钟时间,所以那一带的事情我基本上都很了解。如果犯人是有计划地行凶的话,为什么要挑在那种人来人往的马路上下手呢,这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又不可能是故意想被逮捕吧。”
“而且路灯也有问题。行凶的现场是某栋大楼的建筑工地,说黑也的确是很黑,但是在工地的正前方就有一个路灯。也就是说,进入工地的话虽然光线会变暗,但前方却是足够明亮的。事实上,救下受害者的那名青年在供述中也说到,当时他刚好经过案发现场,忽然听到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往周围望了一圈,发现工地那里有一团黑影,感觉是有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然后直觉告诉他那是强奸,于是他就冲了上去。正常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实施强奸吧?”
“也就是说,山内当时被冲昏头脑了。因为论文一直没有进展,所以心情很烦恼,处于血气上涌的这种状态。当时我们是这么推测的。所以当时我觉得,只要让他尽快认罪,在审判过程中表示出真诚反省的态度来的话,至少可以得到缓刑。虽然这种想法是大大的越权了,作为一个刑警,我本不该这么做的。”
“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有些犯罪者,是真的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同情他。实刑和缓刑之间可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啊。我真的不忍心把他这样的人送进监狱,当时我的确是这个想法。”
“可是结果我还是太天真了。他被判实刑,也就是说法庭认定他的行凶是性质恶劣的,而且是有计划性的,是这么回事吧。”
榎本:“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本人完全没有一丝反省的意图。”
听到榎本的话,麻生猛地抬起头来。
榎本仿佛并不是在对麻生说,而是在自言自语:“是否判缓刑,最大的决定因素是看有没有酌情量刑的余地,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实际上被告人本人有没有反省的态度才是判决的关键,不是吗?所谓的酌情,其实大部分犯罪都可以酌情,那么这个酌情的余地有还是没有,谁又能判断得了呢?与他处在相同环境,相同条件下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很多人都选择了宁可煎熬也要压抑住冲动,没有变成犯罪者,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如果对待每个犯人都要一一考量酌情的话那就没完没了了。犯罪就是犯罪,所有犯罪的人都要进监狱,这才是正理。所以缓刑的现实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看你反省的态度是否诚恳,如果诚恳,那么这次就网开一面,下不为例的意思。如果山内没有得到缓刑,那就说明法庭认为山内完全没有反省之意,我是这么觉得的。”
麻生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当时的他的那张脸。
那张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犯了罪的脸。
是吗。
麻生终于明白了。山内最后翻供了。他奋力地为自己的清白而战,他主张自己无罪,自然也就没有反省的必要,也没有反省的道理。所以法庭因此判定山内没有反省之意是很正常的。撤回认罪的供述,主张自己无罪这种战术只有在死刑已是板上钉钉,被告只能背水一战的情况下才会用。律师出于职业道德,既然主张辩护人无罪,那么也就必须相信自己的辩护人是清白的。当然,也有的律师是在真相难辨的情况下为辩护人主张无罪的。而法庭在面对这种无罪主张的时候就会特别严格。就算被告主张无罪,只要法庭认定你有罪,并且认定你毫无反省之意,就会在合理的范围内对被告判处最大的量刑。如果山内这个案子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他被判实刑也是可以理解的了。但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这个案子只经过一审就定案了呢。如果是被判缓刑的话那就算了,事实上他被判的是实刑。一般来说,被告肯定要不服上诉的吧。更何况他之前主张自己无罪,结果却没有上诉,这就很奇怪了。该不会是判决书一出来他就开始反省,然后决定服刑了吧,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仿佛法庭剧一般约定俗成的结局?
真是无法理解。麻生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安。他感觉,审判山内的法庭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无法想象的事。
3
这一天的心情彻底被搞坏了。出门去百货店明明是为了转换心情。
塚原富美子把买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但是心情依旧没有好转,只觉得后悔自己浪费了钱。明明往常每次买完东西回来她都会很开心的。
富美子没有把披肩和罩衫从袋子里拿出来,而是就这么直接塞进衣柜里,然后打开了冰箱。去了百货店一趟,却没有买任何吃的回来,她也真是够乌龙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冰箱里的一些剩饭剩菜拿出来当晚饭吃了。话虽如此,冰箱里实在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有昨天做的牛蒡炒莲藕和一点煮糖豆,还有一袋柳叶鱼。就吃这些吧。于是她把柳叶鱼拿出来准备烤一下。
由于换气扇老化的缘故,烤鱼的味道徘徊在家中久久挥散不去。正在二楼某个房间里睡觉的猫也来到了她的脚边。
“稍等一下哦,小家伙,现在还没烤熟呢。”
这只叫做小家伙的猫有着名不副实的富态体型。有趣的是,但凡是同时养好几只猫的人家,他们所养的猫里肯定有一只叫“小家伙”的。这只猫也是,它是六个兄弟姐妹中的其中一只,母猫的饲主把母猫生下来的小猫全都管叫“小家伙”。然后小猫们一只接一只地被领走,它们的新主人都会给它们各自取一个新名字。只有这孩子一直叫“小家伙”。它出生的半年后,富美子收养了它,这时候这只猫已经完全认定了“小家伙”就是自己的名字。因此,富美子也图省事地直接叫它“小家伙”。家里人也都跟着这么叫。不管它长得多胖多重,都依然叫它“小家伙”。虽然它现在岁数不小了,但是依然精力充沛。它是一只母的虎纹橘猫,因为性子特别粘人,所以特别受邻居们的喜爱。自从去年被自行车轧断了右前腿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外出过。猫,特别是母猫,一旦上了年纪,就算不出门也不会觉得难受,所以它对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满。总觉得这只猫和自己好像,富美子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忽然一个念头浮现脑中,令她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中把柳叶鱼给烤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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