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SORA

那之后的某一天，忽然间提起那段经历的义隆这样低声说道。当时义隆那后悔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乔一沉默着没有接话。总觉得义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为他人着想了。

“……唔。”
感觉好像听到有谁在大吼大叫，乔一从梦中醒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了雨，天色阴暗。听到有人在吼叫是因为混淆了梦与现实的缘故么。乔一晕沉沉地坐起身来，房间好暗，乔一正要去开灯的时候。

“乔一，你起床了吗？”
声音从门外传来，乔一回答了一声请进，薰便探头进来。薰伸手进来打开灯的开关，乔一顿时眯上眼睛。

“要吃饭吗？有没有食欲？”
薰面带困惑地走进来，敞开了门地走到乔一的床边。和白天一样薰在床边坐下。彻底没有了时间概念的乔一眨了眨眼睛。他记得白天他和薰说过话来着，那是梦吗？觉得身体疲惫无力的乔一靠在薰的肩头，用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嗯……”

“乔一，刚才……那个，高濑先生来电话了。”
薰难以启齿似的低声说道，视线朝着敞开的门口和房间角落不自然地游弋着。一听到义隆的名字乔一便浑身一震，薰不知所措地凝视着乔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你要独立出去做摄影记者这件事，还没和高濑先生说过吗？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已经说了，所以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薰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乔一顿时倒吸一口气。早晚必须告诉对方的这一事实，用最坏的方式被对方知道了。连薰都知道的事，身为乔一恋人的义隆却不知道，这下义隆绝对要大发雷霆。但是这件事错在自己。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义隆所以一直在拖延的自己不好。

“……没关系，反正我迟早都要说的。”
乔一伸了个懒腰回答道，薰表情认真地探出身子来。

“乔一，乔一是喜欢高濑先生的吧？那为什么不把工作的事告诉高濑先生呢？而且这段时间乔一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既然你们是远距离恋爱，那好不容易回国一次为什么不待在恋人身边呢？乔一在烦恼什么？”
薰终于忍不住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倒了出来。乔一面带困惑地垂下双手。

“高濑先生不是说想和你一起生活吗？我觉得他是认真的。乔一不也是那么……”

“够了。”
乔一把视线移向房间一角，冷冷地打断了薰的话。薰闭上嘴巴，沉默地凝视着乔一的脸。乔一抱着膝盖，小声开口。

“我和义隆这样就行了。我没办法和那家伙走得太近。”
乔一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道，薰惊讶地抖了抖身体。

“什么意思？”

“……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乔一沙哑着说道，薰肩头一震地看着他。

“我不可能和他一起生活的。要是和他在一起的话，他很快就会厌倦我，去找其他人。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他交往。”

乔一的回答让薰露出明显的动摇。觉得薰的反应有点不对劲的乔一抬起头，下一秒他便全身冻结了。

义隆出现在了门口。他大概是刚刚结束了舞台剧表演赶过来的。西装笔挺地出现在乔一眼前的他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他铁青了脸，仿佛难以相信乔一刚才的那番话一样僵在原地。

——被听到了。

乔一颤抖着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薰。
他一瞬间明白了刚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薰和他说话的时候其实一直在注意着走廊的动静。因为有人站在那里。

“对不起，不是电话，而是在楼下说的……他说想知道乔一的真心话。”
薰抱着脑袋，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后悔。乔一紧紧握着拳头，不敢看义隆的脸。他很想冲着薰吼一句看你干的好事。没想到这么久以来掩埋在心底的感情居然以这种方式被暴露了出来。

“乔一，你是认真的吗？说我喜新厌旧什么的……？该不会，你是因为这个原因……等一下，难道说你和姐姐的事也是……”
义隆一脸惊呆地低声说道，乔一再也忍不住，推开义隆冲出房间。他已经没有勇气留在这里，他想也没想地跑下楼梯，向玄关冲去。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彻底陷入了混乱状态中的乔一冒着雨冲出家门。被义隆知道了。明明只有这个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的啊。糟糕透顶了。太差劲了。这下他该怎么才能修复和义隆的关系，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乔一！等等！！”
阴暗的雨幕中，义隆很快就追上了正在奔跑的乔一。雨点打湿了头发和衬衫。道路也被水浸湿，乔一每跑一步都会溅起一滩泥水。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正在追着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

“乔一！！”
在家附近的公园里，乔一终于被义隆追上抓住。义隆气喘吁吁地抓着乔一的手腕，强行将他带到屋檐下避雨。乔一全身湿透，上气不接下气，低垂着脑袋颤抖着嘴唇。

“乔一……刚才的……可恶，真是莫名奇妙……我喜新厌旧和喜欢你根本是两码事吧！？我不会厌倦你，难道你就因为这种理由就不跟我在一起吗？你真是笨蛋！你绝对搞错了。”
义隆撩起湿漉漉的头发，抓住乔一的双手让他面对自己。乔一浑身一震，一颗雨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你和我姐姐串通起来骗我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就因为你单方面的误解！！”
义隆义愤填膺地怒吼着，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几分。乔一一瞬间身体僵硬，用湿漉漉的手把头发往上撩起。被雨打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肌肤上，那种感觉让人觉得很恶心。

乔一深呼吸了好几次，心想着一定要表现出这种时候应该有的态度才行。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打破困局？该怎么说才能让义隆接受？——直到现在还在考量着怎么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自己简直滑稽至极，最后，乔一终于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啊……糟透了。”
乔一低声说道，抬起被雨淋湿的脸，对上义隆的视线。看到乔一冰冷的表情，义隆困惑地吞了口气。

“糟透了，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一步。手，松开吧。我不会，逃的。”
乔一尖锐的声音让义隆皱起眉头，慢慢地他松开了手。湿漉漉的衣服让乔一感觉很不舒服，他茫然地将视线投向还在下个不停的大雨中。

“——是啊，和你姐姐的事……骗你，是因为想把喜新厌旧的你留在我身边。”
乔一的回答让义隆惊愕地睁大眼睛。既然再掩饰下去也无济于事，那么最后就把一切的一切都摊开来说吧。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脑袋反而会冷静下来。现在，自己是在生气吗。生谁的气？也许是对说自己搞错了的恋人生气吧。

“为什么？我不明白。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的话我就可以抛开一切顾虑地爱你了啊。你非要那样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看到义隆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乔一嘲讽般地笑了。

“意义？当然有啊，托这个的福我才能这么长时间地待在你身边。”

“所以我说这样太奇怪了啊！？我没有厌倦你！我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天各一方，而是在同一个国家！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立刻见到你的距离！”
义隆什么都不明白，越来越烦躁的乔一忍不住失笑。也许是因为不爽乔一的笑，义隆死死地盯住他。

“义隆，你以为我和你是为什么能够交往那么长时间？——是因为我做了各种努力，为了维系和你的关系。”
乔一迎着义隆的视线瞪了回去，义隆便怯弱地倒退了一步。乔一扭曲着脸，注视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恋人。你才是什么都不明白。

“你是不可能一生一世爱同一个人的。你和我交往能够持续那么久是因为我利用了你的性格，设法让你对我一直保持兴趣而已。幸惠姐和我设计演出了一场怀孕风波，所以你觉得你被我们玩弄了是吧？是啊，在那之前你的交往过的对象没有不把你放在第一位的。自尊心这么强的你会执着于我的理由很简单。你只不过是为了抹消掉那样的过去所以才和我在一起的啊！”

“不是的！！”

“我哪里说错了？从以前开始你一直没变过。想和我在一起？绝对不可能的吧。一旦在一起生活，你绝对很快就会厌倦我。你没法适应单调的恋爱。要是没有刺激你就不可能坚持下去。”
看着面无表情地训斥着自己的乔一，义隆愤怒起来地抓住他的肩膀。

“那种事没试过你怎么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你擅自误解了我这个人而已啊！”

“那你对我这个人又有多了解？像这样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机关算尽的我，你从来没有注意过不是吗？那样的你到底了解我的什么？”
乔一的话就像无数的利箭一样贯穿了义隆的胸口。遭到重击而表情僵硬的义隆明显被乔一的话打击到失去信心。忽然间觉得这样的义隆好生可悲，乔一无力地笑了。

“……但是我也和你一样。我也没有正视真实的你。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不管真正的你究竟如何，只要我和你的关系能够持续下去……”
好空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直在纠结于一个如此虚幻的存在呢。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陷入这种一直欺骗着对方的关系中无法逃脱。其实义隆根本没有错，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利己主义的自己在做无谓的挣扎。

“……对不起。”
觉得身体好冷的乔一摩挲着湿漉漉的手腕。察觉到自己在享受着这种把别人踩在脚底的阴暗的愉悦感的瞬间，乔一对自己感到一阵反胃。把受伤的负面情绪施加在别人身上来获得自我安慰什么的，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讨人厌的呢。

“是欺骗了你的我不对。不管怎样，在你说想要和我一起生活的那一刻开始，时限就已经到了。让我们结束吧。”
乔一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不要颤抖，然后转身便要离开。但是义隆却抢先一步地抱住乔一，把他搂进自己湿漉漉的怀里。

“我不想和你分手！”
他声音僵硬地大吼了一声，乔一沉默着没有动弹。义隆强有力的手腕将乔一紧紧束缚在他怀里，好像在说不许你离开一样。忽然间鼻腔一酸，咽喉一阵刺痛。意识到自己要不争气地哭出来，乔一咬紧牙关强忍住了。不能自作多情。义隆悲痛的叫声不过是一时激动而已。

“你自以为是！这全都是你自以为是不是吗……和我一起生活吧，我会证明给你看这全都是你的臆想而已。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
伴随着炙热的低语，义隆用嘴堵住了乔一的唇。相互摩擦着彼此的敏感部位，紧咬的牙关也渐渐失去了力量。唇与唇慢慢分开的瞬间，一行清泪顺着乔一的脸颊滑下，义隆震惊得浑身僵硬。

“游戏已经结束了，义隆。”
泪水瞬间决堤似的再也无法止住。乔一颤抖着呼吸，努力地想把堵在胸口的热块碾碎。

“在被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就决定要结束这场恋爱游戏了。你觉得你喜欢我那是你的臆想。是我让你这么认为的。就算你觉得不是，只要认真想想就会明白。”
流淌在脸颊上的泪水给冰冷的肌肤带来一丝暖意。也许在义隆面前哭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请让我解脱吧……拜托你。”
乔一推开义隆的胸膛，转身再次冲进大雨之中。这次义隆没有再追上去。衬衫和头发再次被雨点打湿。乔一从没想象过自己会是这样结束和义隆的关系。虽然他早已做好了总有一天要分开的觉悟，但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

乔一不想回家，便在雨中徘徊。路过的行人都用讶异的眼光打量着落汤鸡一样的乔一，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片茫然，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徘徊。

（是我，结束了这段关系吗。）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亲口对义隆提出分手，乔一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曾经那样拼死守护着的东西，如今却如此简单地放弃了。义隆明明说过还是要和他在一起的。要不要试着回去央求他回心转意呢。脑海的某个角落想着这些不现实的事，乔一只是向前走着。

走过那座很大的桥的时候，一把水蓝色的伞一度擦身而过，接着又向乔一这边走过来。白色的凉鞋被泥水溅湿。

“乔一！这不是乔一吗？”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乔一转过身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短发美女站在自己面前。乔一刚露出困惑的表情，女人便露出微笑地把伞递过去。

“我是幸惠啊。好久不见了呢，你还好吗？我一直很担心你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怎么办，胸口好闷……”
一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乔一便睁大眼睛。她是义隆的姐姐幸惠。高中时代的她是个一头黑色长发的朴素的女性，现在的她漂亮得简直判若两人。过去的那种阴暗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短发很适合她，给人以一种很活泼的感觉。

“幸惠姐……”
乔一呆呆地注视着幸惠。幸惠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凝视着乔一。这是他们自从高中以来的第一次见面，让人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流逝。

而在这样的日子里和幸惠重逢，真是糟糕透顶。刚想要转身离去的乔一，忽然间背脊一震。

——要是再一次和幸惠有关系的话，是不是就能和义隆回到过去呢。
乔一浑身一震，凝视着露出幸福笑容的幸惠。幸惠把无名指的结婚戒指露出来给乔一看，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都是多亏了乔一，我才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件事害得你和义隆的关系都被搞砸了吧，我也很担心……”
幸惠用充满了纯粹爱情的眼神看着乔一，从包里取出折叠伞，笑了起来。

“这把伞给你好了。怎么了？浑身湿透地走在街上。”
幸惠担心地歪头看着乔一，乔一紧绷的表情瞬间松弛下来。

差点失去理智干出糊涂事来。乔一自嘲般地笑了笑，握住伞柄。

“我忘了带伞了。谢谢，这个。还有……恭喜你结婚。祝你幸福。”
乔一眯起眼睛地说道，幸惠含泪点了点头。

乔一和幸惠聊了一会儿，便告别了彼此走了出去。乔一在桥畔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迈着平稳步伐向远处走去的幸惠的身影，那毫不动摇的身影让乔一无比羡慕，他就这样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幸惠的离去。

雨点滴滴答答地敲打在伞上，乔一一动不动地倾听着落寞的雨声。


刚回到家中，薰便忧心忡忡地跑了过来。已经深夜了，但他还是担心得没有睡。人那么大一只，一紧张起来却惶恐不安的样子，乔一忍不住笑了出来。薰硬把乔一推进浴室里让他洗澡。看来他是在担心乔一会感冒吧。

浸泡在热水中，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下。好在没有一时冲动对幸惠做出糊涂事。乔一对仍然有着疯狂想法的自己感到惊讶。怀孕风波那件事对她本身也有利所以还没什么，要是今天自己利用了幸惠的话那就是单方面的利用了。还好当时幸惠告诉乔一自己结婚了。乔一不想看到自己堕落到那种份上。

“乔一，你没事吧？你和高濑先生……都怪我不好，对不起。”
洗完澡来到冰箱前找东西吃的时候，薰突然出现在背后，一脸消沉地向乔一道歉。乔一取出一罐啤酒打开，苦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大吵大闹地真对不起。”

“乔一……”
在厨房说话的时候，在里面房间的父亲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一身睡衣的他抓了抓头。

“怎么，乔一你回来了啊。你们在吵什么？”
父亲连打了几个哈欠地问道，乔一喝了几口啤酒，耸了耸肩。

“没什么大不了的。”

“义隆君告诉我了哦。”
父亲一脸困倦地擦了擦镜片，若无其事般地说道。乔一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父亲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高中时的怀孕风波……他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还向我道歉说，当时真的很对不起。哎呀，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因为那个女孩子一直在向我道歉。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呢，真够爷们儿的！”
父亲回忆起往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乔一才知道今天义隆来这里也是为了向乔一父亲解释事情的真相。乔一之所以不愿意把真相告诉父亲是因为不希望被父亲当成好事一样地来说。那只是乔一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了幸惠而已，他不想被人当做好事一样地来提。

“怀孕风波？”
薰歪着脑袋问道，乔一回了一句没什么地打断他，一口喝光了啤酒。

“他变得帅气多了呢。你们还在交往的话，一定要好好珍惜他哦。”

“是是是，你快去睡吧，我也去睡了。”
把聚在厨房的两人赶走，乔一把空啤酒罐丢进垃圾袋回到二楼。几个小时前刚刚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心，现在已经平静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吹干湿漉漉的头发之后，乔一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没点灯就直接躺倒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头顶的一片黑暗。

曾经如此害怕的分手，实际情况跟想象中却有些分别。他本来以为自己和义隆分手之后会以泪洗面。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哭，也不再觉得悲伤，也许这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分手的实感吧。

但是他很空虚。心中好像被挖开了一个大洞一样。现在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正视过义隆。而是害怕被抛弃地扮演着虚伪的自己，真正的自己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被义隆厌倦了，这样的记忆已经在乔一心中根深蒂固，所以乔一总是在扮演着另一个自己。他对义隆说了过分的话。就好像把错误全都推卸到对方头上一样地斥责对方。他恨义隆如此若无其事地断定自己一定会一直爱他，他无法压抑住自己焦躁的情绪。

（真是太傻了。）
乔一轻轻一笑，取出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日本了。所以他开始收拾行李。明天马上离开日本这样对父亲也太过意不去，所以还是后天再走好了。法国那边有很多朋友，菲利普也在。

他会告诉菲利普说义隆的事已经解决。能够独立出去成为摄影记者的话再好不过了。明明早就心意已决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犹豫不决。如果在新的环境中开始新的工作的话，胸口的这份痛楚一定会很快消失的吧。这样一来，他也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爱了。

虽然他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义隆以外再也没有人能使他为之憔悴的了。
乔一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叹了口气。

***

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被粗鲁地打开。
义隆把行李和车钥匙丢在沙发上，朝换衣间走去。冒着大雨飞奔回家的他全身都湿透了。他把身上的所有衣服都脱掉，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一瞬间从头浇到脚，他努力着试图让濒临沸点的脑袋冷却下来。脑子里乱成一团，难以平静。

最近开始对义隆避而不见的乔一让义隆感到很是疑惑。

事情的起因是他跟乔一商量两人今后的打算。自从义隆说出要去法国的那一瞬间开始，乔一的样子就开始不对劲了。想和恋人乔一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义隆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就算要他辞去工作去法国也无所谓，虽然这么说有一半是为了虚张声势，但是如果非要那样才能在一起的话，义隆会为了乔一放弃一切，他已经做好了这种觉悟。

放弃演员的工作，当义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乔一的表情整个呆住了。在他人眼里看来自己的演艺之路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他以为乔一是在为自己把如今的成就轻易舍弃这种行为感到不值。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直到今天义隆才知道。

乔一看着说出放弃演艺之路的义隆，感觉到了绝望。

（难以置信……那家伙居然在考虑这种事……）
义隆抓起湿漉漉的头发，咬住嘴唇。

他发现乔一的样子不对劲，于是没有事先约好便自作主张地跑到他家去，这些都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之所以直接到乔一家去，是想着如果碰到乔一父亲的话就要代替父母向他道歉。知道姐姐幸惠怀上乔一的孩子的时候，父母对乔一父子各种辱骂。既然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件事是假的，他便要向乔一父亲道歉。

当时正好乔一父亲也在，义隆如愿以偿地向他道了歉。也许是被义隆的真诚态度感化了的缘故，在场的佐崎薰小声地说起乔一的样子有点不对劲。直到那时义隆才知道乔一要作为摄影记者独立的事。对义隆来说这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他没想到身为乔一恋人的自己竟然会不知道这件事。薰的脸色当场就青了。虽然紧接着他们发生了小小的口角，但是看到薰诚实的表情，义隆就知道应该是乔一把没有告诉自己的事告诉了薰。他想知道乔一真实的想法。他想问乔一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拜托薰替他问乔一。

结果，没想到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走出浴室，义隆一边擦着湿漉的头发一边向冰箱走去。因为天气太热所以他只穿了一条内裤。从冰箱中取出一罐冰啤酒，义隆一口气把啤酒喝干。

——要是和他在一起的话，他很快就会厌倦我，去找其他人

想起乔一沙哑的声音，义隆胸口一阵苦闷。
他觉得乔一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因为自己喜新厌旧，所以他撒了那样的谎。——突然听到这样的真相，义隆简直难以置信。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他从来没厌倦过乔一，是他自以为是地误解了自己。

的确，对乔一以外的人和事，义隆是很喜新厌旧的。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对，所以乔一对他来说才是特殊的存在。说什么这是乔一故意设计的，说什么要是没有乔一的努力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持续这么久，实在太过分了。
你不可能一生一世爱同一个人，被这样说的时候义隆相当受打击。恋人乔一竟然是用这么冷漠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这让他觉得很难过。明明说过那么多次我爱你，却没有一句传达到乔一的心里。至今为止两人积蓄起来的感情，竟像沙做的城堡一样毫无意义。

但是这样一想，他也终于能够为一直以来乔一的行为和态度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甜言蜜语对乔一向来没用，他也不会过分沉溺恋爱。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和乔一所说的一样，要是乔一是那种会轻易陷进恋爱里，对义隆产生依赖的性格的话，搞不好自己会一下子就冷掉也说不定。但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乔一就是那样的性格，不管被义隆抱过多少次乔一都不会乖乖地顺从义隆的意思。

（那家伙，真的要和我分手吗？）
开始喝起第二罐啤酒的义隆靠在洗手台上，表情越发僵硬。
从来没被谁提出过分手的义隆强烈动摇起来，他无法冷静。问题是这次不是义隆想怎样就能怎样。乔一认定了义隆喜新厌旧，不会一直爱同一个人。对于坚持认为他们之间的这种扭曲的关系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乔一，不管义隆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说服他回心转意呢。

背上冒起一股寒意，义隆将手中的空罐子捏瘪。

想不到什么好方法。一个方法也想到不到。要是不快点的话最爱的人会与他失之交臂的。明明是这么地着急，他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把乔一劝回自己的身边。到底该怎么跟他说才好。他既不是被讨厌，也不是爱上了别人，为什么还非得分手不可呢，义隆始终想不通这点。

必须冷静下来，必须想方设法让乔一回到自己身边，但是脑袋却完全无法正常运转。要是不快点的话，乔一搞不好就要离开日本回法国去了。交往了这么长的时间，义隆已经深知乔一的行为模式。他一定会立刻启程离开日本，斩断一切和义隆的回忆。

义隆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走投无路地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