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SORA

“你确定？”
列宾一脸狐疑地看着劳尔。
“其实有件事让我一直很挂怀。当时我差点要变成不死者的时候，不是喝了启的血吗？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体质就渐渐发生变化了……”
启躺在床上，听到劳尔这番话，他的目光不安地闪烁了一下。劳尔之前被不死者吸走了大量的血，差点就要变成不死者。后来他是喝了启的血，才恢复正常的。
“是什么变化？”
为了缓解启的担忧，劳尔向他抛了个媚眼。
“是好的变化。感觉身体的组织变得更年轻了。整个人精力充沛的，就像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一样。”
“呃？那么喝了我的血，生病的人也会好起来？”
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相信了，启坐起上半身，列宾叹了口气。
“劳尔是在差点要变成不死者的时候喝了你的血。如果是在通常情况下喝你的血的话，就会产生排斥反应，所以一般人应该也会对你的血产生排斥。”
“是吗。好可惜。”
虽然没有办法好好利用自己的血的确是有点遗憾，但是劳尔的身体能够变好还是挺不错的。
“接下来我可以去女子修道院吗？”
输完血，补充了水分之后，启走出了病房。虽然医生说现在最好不要运动，但是他只是想去女子修道院逛逛，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启在列宾和劳尔的陪伴下，来到隔壁的女子修道院。列宾还是跟之前一样，以自己是不洁之物为借口，站在女子修道院的门口等他们。虽然与亚当决战的那天他肯定会进来，但是除非紧急情况，他是能避免进入就尽量避免。启只好和劳尔一起进入修道院中，去见被任命为院长的洁西卡修女。之前被路易斯任命为院长的克拉丽丝修女已经被调任到了意大利的女子修道院。由于她对冒牌蔷薇骑士路易斯唯命是从，所以事后遭到弹劾，被调到了戒律更加严格的修道院去。
“总帅，感谢您的大驾光临。”
继任的洁西卡修女是一位年长的女性，她看上去一本正经，举止优雅沉稳。面对启的时候，她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不苟言笑。三人喝着茶聊了一会儿，坐在旁边的劳尔就开始哈欠连连，于是两人便早早地离开了院长室。
“女子修道院真是人才不足啊！”
两人走在走廊上，劳尔忽然这么小声说道，启用胳膊轻轻戳了他一下。他们一路上与碰面的修女们打招呼，朝着艾瑞克的墓地走去。启之所以想来女子修道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他想站在这里思考打败亚当的方法。
启总是认为，艾瑞克命令属下把自己的墓地建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艾瑞克一定是看到了未来，知道这里将会成为最后的战场。
启在艾瑞克的墓前默默祈祷了一会儿，然后环顾四周。这里有一排石墙，石墙后似乎可以藏身。如果跟身为守护者的劳尔在一起的话，他们可以用屏蔽功能躲藏在这里埋伏亚当。
但是，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启茫然望着天空，他站在悬崖边上，望向蔚蓝的海面。
海，对他们很不利。
以前他们和蔷薇骑士帕特里克战斗的时候，启曾经被打落海中，毫无抵抗之术。他不像不死者那样不需要呼吸氧气，而且雨季的海水温度较低，可能导致体温过低。而且本来人在水中的动作就要比在陆地上迟钝。要是被亚当拖入水中，恐怕就没有胜算了吧。——这对他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
在女子修道院战斗会给修女们带来危险，而且要是从悬崖上摔下海里去，自己会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之中。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非得在这里战斗。
“但愿到时候不需要在海里战斗。”
一阵海风吹过，劳尔的红发迎风飞舞，他忽然低声说道。劳尔也在担心同样的事。但是亚当会像他们想象中的这样攻击他们的弱点吗？为了应付水中战斗，是不是该准备个氧气罩之类的比较好？
（这种东西在战斗中太碍手碍脚了……而且就算带着也会被抢走。）
看来水中战斗不论如何都对己方不利。
启忧心忡忡地看着海面，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与此同时，他听到劳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启大人，你来见我了吗！理沙太高兴了。”
理沙小跑着奔了过来，站在启的面前，一副忸怩害羞的样子。身穿修女服的理沙是兵藤的小女儿，也是一名治愈者。她虽身为修女，但依然妄想着与启结婚，启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啊，不，我不是来见理沙的，我是来侦查的……”
面对一上来就自作多情的理沙，启万般无奈，嘴角抽搐，劳尔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也差不多该跟她摊牌了吧。
“我懂，这种事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对吧……但是理沙比任何人都了解启大人的心意。”
理沙羞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往启脸上瞄来瞄去。在看到启身边站着的劳尔时，理沙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女人的直觉似乎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那啥，理沙……”
启也觉得是时候该让理沙面对现实了，他咳了一声望了劳尔一眼。劳尔不自然地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那我就在附近逛逛。只有五分钟哦，启。”
劳尔特地这么强调了一句，启心里有些着急，但也只好点头。劳尔沿着石墙往另一边走去，渐渐走远。于是这里只剩下启和理沙两个人，启心想今天一定要跟理沙说清楚。
“理沙，你是为什么要当修女？”
听到启这么问，理沙便笑容满面地十指交叉道：“因为我听到了神的启示。让理沙一辈子侍奉上帝。”
“是吗。那你确实应该一辈子侍奉上帝才行！毕竟这是神的启示啊。”
启抓住机会，开始极力劝说起她来，理沙垂下视线，一副忸怩的小儿女神态，脚尖在地上不停划来划去，扬起一片尘土。
“但是理沙觉得……启大人是特例。因为启大人是总帅……神并没有说理沙不能爱启大人！”
“不啊，他说了啊……话说理沙，我……”
“而且其他修女中也有人在谈恋爱啊！我和她都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我们经常互相安慰……”
理沙扭着身子这么反驳道，启顿感脱力。没想到除了理沙以外，还有别的修女也在恋爱，这个女子修道院的风气也太糟糕了吧。
“我都说了，理沙，我……”
启刚想对理沙说我对你完全没有感觉的时候，突然间，一个念头电闪雷鸣般地在他头脑中划过，启仿佛被过电一般猛地一震，一把抓住理沙的肩膀。理沙吓得一声尖叫，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启。
“理沙，你说的那个恋爱中的修女喜欢的人是谁！？”
启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理沙被吓得不知所措，视线四下游移。
“我……我不知道玛丽修女喜欢的人叫什么……她只说是个不能喜欢上的人……晚上会出现在她的窗台……”
理沙支支吾吾地说道，启不禁浑身发冷。出现在窗台的男人，不能喜欢上的人——这不就是亚当吗？之前他一直不明白亚当为什么会出现在女子修道院。如果他是想像过去和房枝谈恋爱的时候一样和修女谈恋爱的话呢？虽然启不知道亚当为什么会看上那个修女，但是如果他是为了解开他与房枝能生下孩子的秘密的话，那倒是很有可能的。亚当曾经与很多女人好过，但是没有人能够怀上他的孩子。他会不会已经开始怀疑，房枝之所以能怀孕是因为她后来成为了修女？
“理沙，谢谢你的情报。”
启快言快语地说完，留下理沙一个人跑去追上劳尔。正好劳尔也在往这边走，两人汇合之后便连忙回到列宾身边，启向两人说了他从理沙那里听说的话，决定马上开始调查这件事。
一个星期后——结果果然不出启所料。
有人看到了亚当出入玛丽修女房间的一幕。亚当居然这么胆大包天，想要抢走上帝的新娘。
这样一来，启就明白了为什么亚当会到女子修道院来的原因了。虽然对于那个明知对方是亚当还要委身于他的修女玛丽来说这种事实在不太光彩，但是现在启也只能静观其变。而且，如果现在斥责她，万一打草惊蛇的话就不好了。所以没办法，启他们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了玛丽修女的事之后，启他们再次来到女子修道院，看到她一直在礼拜堂祈祷。明明自己违背了与上帝的誓约，为什么她还是不肯还俗？启实在不懂女人的心思。
“明知不可以但还是忍不住随波逐流，这才是恋爱的魔力吧。”
在一个群星璀璨的夜晚，启和列宾还有劳尔一起坐在屋顶上喝酒。劳尔捧着红酒和芝士片走过来，一边帮两人倒酒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列宾一直站在屋顶上吹风，直到启让他坐，他才走到启的身边坐下。因为始终想不出打败亚当的办法，所以启为了排遣郁闷，把列宾和劳尔都叫到了屋顶上。启刚吃完晚饭，津津有味地吃着雄心做的小松饼。
“好厉害啊，劳尔，我完全不懂恋爱……”
雄心做的小松饼向来都是水果馅的，非常合启的口味。启吃得满嘴都是碎渣，搞得列宾也忍不住吐槽他吃相能不能好一点。
“最能改变人的东西就是爱啊。我也是，自从喜欢上启之后就变了好多。启不也是这样吗？还有那边那位金发的老兄。”
一转眼就干掉半瓶酒的劳尔开始变得话多起来。
“劳尔有改变吗？哪里变了？”
劳尔说自从喜欢上启以后自己就变了，可是启完全搞不懂他哪里改变过。当初他差点成为不死者的时候的确是有点变化，但是启觉得这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变了啊！就算知道对方除了自己以外还喜欢另一个人，也无法放弃喜欢他，还一直维持着这种奇怪的关系。这对以前的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启把小松饼一口喷了出来，心想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劳尔轻轻瞪了列宾一眼，举起酒杯。
“列宾也是这样吧？你独占欲那么强，不觉得自己能够接受这种关系很不可思议吗？”
列宾厌恶地扭过头去，一副不想被劳尔套话的样子。启实在难以想象列宾大谈恋爱经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的确没说话。劳尔自讨了个没趣，咬了一口芝士片说：“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嘛。”
“比起讨论恋爱，我觉得还是优先考虑怎么打败亚当比较好吧。”
列宾抛出了这个非常理所当然的话题，启也就没办法听列宾聊他的恋爱观了。正是因为他想不出打败亚当的办法，所以才把列宾和劳尔叫到屋顶上来。启再一次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我爸说他相信我一定能找得到打败亚当的办法，所以告诉了我最后决战的日子……”
启喝得微醺，眼神有点恍惚。劳尔所拿来的红酒是去年刚刚酿造出来的新酒，味道很清爽，非常好喝，而且也很香醇。
“话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幽玄之间的事……”
启开始述说起从幽玄之间出来之后一直盘旋在脑中的思虑，列宾和劳尔都静下来，认真地听他说。
“我们看到了亚当的人生，也看到了不死者诞生的过程，还有……各自的过去。”
在此之前，启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关于在幽玄之间看到的过去。也许是今晚的气氛比较放松，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平复了他的心情，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提起那段往事了。
“在那里，我看到了在我身处襁褓的时候，为了救我而牺牲的蔷薇骑士团成员，看到了死去的南条、斯科特和升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说真的，我很难受……”
启的声音略微颤抖，他终于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列宾和劳尔都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
“我就觉得，我对自己的事了解得太少了。虽然知道了会很难受……但我还是庆幸自己知道了。而且，这是我必须了解的事实。我觉得那个房间……应该是可以听到死者声音的房间。”
听了启的话，列宾和劳尔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劳尔垂下视线，附和了一句我也能理解。
“或许是这样没错。我所看到的那一切，也是我家人的呼喊吧。”
“可是我只是看到了不想回忆起的过去。并没有听到死者的声音。虽然我的确看到了艾瑞克的死……”
列宾似乎依然有些无法理解，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嗯，也许那就是爸爸的声音吧，不过列宾……我觉得说不定，那是当时在那个地方被亚当杀死的你所发出的呼喊。”
启有些难以启齿般地说道，列宾刚开始没有理解启的意思，过了一会才渐渐反应过来，眼神黯淡下去。
“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启开始说起哲学话题。许多人是为了他而死的，自己也有可能在与亚当的战斗中死去，这样的不安令他无意识中开始思考这样的事。
“就是作为人的一切机能都会停止吧。”
劳尔一脸无所谓般地倒着酒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啦。列宾，你觉得呢？”
见劳尔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启扭过头去，凑到列宾身旁问道。
“你确定要问我吗？”
身为不死者的列宾一脸无奈地往后一退。这么说来确实也是，这个问题的确不应该问列宾。启摇晃着不知不觉中被注满的酒杯，沉默下来。
“……艾瑞克说生命的终结并非死亡。就像佛珠是由无数的珠子串联而成的一样……”
沉默了片刻，列宾忽然低声说道。他这么一说，启也想起了父亲的这句话。虽然他很想把父亲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两句会被他遗忘。
生命的终结并非死亡。这句话，现在启还无法理解。相反，他觉得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亚当不会死。所以他永远都在时间的长河中徘徊。
启觉得自己应该再往深处想。要想打败亚当，他必须找到能令自己信服的答案。否则他会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打败亚当。亚当说自己并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赋予人永恒的生命。——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打倒亚当呢？
启凝望着闪耀在夜空中的一等星，默默地希望着自己也能像那颗星星一样，发出坚定不移的光芒就好了。

启还是没有找到打败亚当的有效办法，只有时间在不停地流逝。
开始有些焦躁的他频繁前往女子修道院，心想是不是应该在这里设置什么埋伏。他们不能将战场扩大到海面，必须尽量在建筑物内战斗。但是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控制住亚当的方法。
（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碰壁，对手又强大到无法战胜……）
这样下去，他会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迎来最终决战的。他一方面心中充满忧虑，一方面又在怀疑蔷薇骑士是不是不应该活下去，这些天来一直郁郁寡欢。
劳尔说想在附近巡逻一下，于是两人分头行动，启一个人走进礼拜堂。
（还是从最根本的问题开始思考吧。亚当的弱点是什么来着？）
走入死胡同的启再一次回到问题的出发点，慢慢思考起来。亚当的弱点——就是他是不死者。不管他再怎么强大，只要亚当是不死者，启的祝福之剑对他来说就还是有威胁。但要说这是弱点吧，又不能完全算是。因为不死者拥有超人般的体力，而且除此之外，亚当还拥有各种各样的能力。亚当并不是会被感情所束缚的人。虽然他现在正在诱惑修女玛丽，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肯定会轻而易举地把她当成人质的。就算玛丽死了也没关系，因为亚当只要把她变成不死者就好，所以他甚至连罪恶感都没有。事实上亚当就自称自己是在赋予人永恒的生命。
亚当的弱点是什么——启拼命地寻找着这个答案。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群正在参加日课仪式的修女。她们站在祭坛上，向上帝祈祷，将圣水撒向四面八方。烛火在长长的蜡烛上微微摇曳，礼拜堂中回响着祈祷的声音。
启注视着修女洁西卡的动作，忽然间，他猛地挺直了腰背。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主意。
启的视线四下游移，他捕捉住那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聚精会神地思考起来。这样能行么？虽然他不清楚，但是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这个办法也是一柄双刃剑——仔细想想，这样做势必会伤害到自己人。不，不仅如此，如果这样做的话，连启自己的性命也将置于危险的境地。这是一场豪赌。
启在脑中模拟着现场的场景，渐渐地他竟浑身冒汗，呼吸急促起来。这是他所想到的能够打败亚当的密策——同时，这也需要他做出一个重大的决断。虽然现在他还不清楚这样做是否能成功，就算成功，他也没有活下去的自信。
（我真的能办到吗！？）
启铁青着脸，握紧双拳。
父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留下启一个人，自己离开了人世？
疑惑，绝望，悲伤还有希望，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涌上启的心头。仔细想想，除了这个以外，他找不到其他能够打败亚当的办法了。要想打败亚当，就必须做出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
贪生怕死是抓不住希望的。
启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