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SORA

听到这句提示音七生松了口气，用手擦了擦湿透的脸。与进来时相反的方向处有一个出口，七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前走去。他还是第一次因为洗个澡而筋疲力尽。感觉就好像在洗车一样。
出口外面是一个装有空调的休息室。衣柜上放着软绵绵的浴巾，长椅可以躺下来睡觉，还有可以自取的饮料区，以及可以看电视听音乐。
“辛苦了。”
穿着浴袍水云走过来，他正用浴巾不停揉搓着湿漉漉的脑袋。他将一条褐色的浴巾递给七生。七生接过之后把浴巾罩在头上，看了一眼窗口。整个房间的四面墙壁都是看起来很厚实的巨大玻璃窗。因为这里是四十三层，所以一走近窗口就可以看到窗外那绚丽夺目的夜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七生再一次问道，水云走进摆满了酒瓶的吧台。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的工作就是专门消灭那些虫子。不过与其说是工作，倒不如说是使命。你喝什么？威士忌？日本酒？烧酒？鸡尾酒的话靖也很擅长，可以让他做。啤酒的话种类不是很多，因为我不喜欢喝。”
水云笑眯眯地指着背后一排排的酒。
“我不打算在这里呆很久。有乌龙茶的话就喝乌龙茶。”
看到水云取出看起来很高级的酒杯，七生叹了口气地说道。
“已经很晚了，住下来吧。反正还有房间。”
“不，我想赶紧回到现实。”
七生不情不愿地来到吧台前坐下，坚持说要回家，其实他有点担心水云会不会不让他走。毕竟自己知道了一般人不知道的事实，为了保守秘密，眼前这个男人把自己绑架了也不奇怪。
“这也是现实啊。没想到你对意外发生的事这么没有承受力。看来无道理可循的事你都很难接受呢。”
水云打开乌龙茶，倒了两杯这么说道。被他的话正中靶心，七生沉默着低下头。其实水云喝酒也没关系，但他还是和七生一样选择了乌龙茶。
“那就干杯吧。虽然不是酒有点遗憾，但是对我来说，今晚是个特别的夜晚。”
水云把酒杯放在七生面前，向他举杯。
“干杯？是辛苦了才对吧？”
七生和水云不一样完全没有干杯的心情，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将乌龙茶一饮而尽。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很渴了，竟然连乌龙茶也觉得如此美味。

“今晚发生的事要是一场梦就好了……”
七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将喝光的酒杯放在吧台上。忽然间，水云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七生心里一紧，抬起头来，只见水云的眼眸忽然间变蓝了。
“……你的眼睛，为什么时不时会变成蓝色呢？”
七生凝视着水云的眼睛，皱着眉头问道。水云叹了口气，轻轻松开他的手。
“果然我没办法操纵你的记忆。这是为什么呢？”
水云表情复杂地探出身子，凝视着七生。他的表情中夹杂着好奇与困惑的神色。
“你可以操纵人的记忆吗？我就觉得奇怪。野村警官对你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怪怪的……等等，该不会，就是你把那个录像……！？”
突然间大脑中灵光一闪，七生激动地在吧台上探出身子说道。他怀疑丢失的录像机记忆卡是不是跟水云有关。水云将第二杯乌龙茶放在七生面前，干脆爽快地坦白了一切。
“啊啊，记忆卡啊。我回收了。留下那样的证据我们会很困扰的。野村警官的记忆很便于操纵。因为他是个思想传统头脑单纯的人啊。我在他的大脑中植入了特别搜查官这一职务，并且设法让他不能违背我的命令。”
“把记忆卡还给我！”
七生站起来怒吼道，水云忍俊不禁地抖着肩膀，悠然自得地将杯子送到嘴边。之前七生怀疑是不是野村得了健忘症而弄丢了记忆卡，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而且特别搜查官——
“特别搜查官这个称号是骗人的？”
知道水云不肯归还记忆卡，七生只能板着脸地坐下。
“不，这是真的。我和警视总监签订了密约。要是发生了什么就由我来暗中消灭证据。国家怎么会容许那种虫子的存在曝光呢。好了，差不多该轮到我发问了。我可是很诚恳地回答了你的问题哦。这些话我从来都不对一般人说的。我也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水云拿着酒杯走出吧台，来到七生旁边坐下，用尖锐的眼神盯着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荒泽朱音身体里还有一只虫？”
水云的眼神让七生不敢大意，他一瞬间没明白水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歪了歪脑袋。他不知道水云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个时候你说了一句‘还有’。而则我以为只有一只。要不是听到你的叫声，说不定我就陷入危险了。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听到水云这么问，七生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浑身一颤。确实当时自己说了一句还有，但那只是直觉。
“只是碰巧而已吧。”
七生冷冰冰地回答道，移开视线。只听得水云打了一个响指，七生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他，再一次对上那双幽蓝色的眼瞳。
“不是碰巧。在那种极限状态下，你很肯定地说还有。而且当你看到荒泽朱音时，你露出了很厌恶的表情。上次见面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的，这是为什么？”
被水云这么逼问的七生一边在内心感叹他观察入微，一边扭曲着表情沉默下来。他觉得就算自己说出理由，也只是会被对方嘲笑而已。而且七生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什么。这只是一种感觉。
“我的能力在你身上不管用。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束手无策的感觉。我真的好想操纵你的大脑让你对我坦白啊。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告诉我？好好地问你你不答，那是不是要我威胁你才行？”
水云焦躁无奈地把脸凑过来问道。看到水云那抓狂的样子，七生能感受到这是他的真实心情，从而稍微打消了一些水云的不信任。虽然自己现在还没办法完全信任这个男人，毕竟要他去相信这么一个怪人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今天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凭空捏造，但是七生心中的指针，换句话说也就是第六感，告诉他此刻即便对水云隐瞒真相也是毫无意义的。
“……你得答应我不许笑。”
水云那固执的视线让七生实在招架不住，最后他叹了口气这么说道。虽然水云是个怪异的男人，但是今天晚上自己得以保住一条小命也是多亏了他。
“我不会笑。”
水云用满是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七生。由于他眨也不眨眼地盯着自己，七生不由得有些害怕。七生把杯中的乌龙茶喝掉一半，开口诉说起他从未告诉过其他人的秘密。

“我觉得很恶心。”
他小声说道，水云的手指动了一动。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但是今天见到荒泽小姐的时候觉得特别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时不时会碰到这样的人。田川明也是其中之一。每次遇到这样的人，之后他们必定会失踪。”
七生已经做好了被对方看做怪人的心理准备，可是水云不但没有笑，反而用认真到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说还有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水云的表情非常有压迫感，七生点了点头。
“感觉是一样的。我感觉到荒泽小姐的身体里面还残留着让我觉得很恶心的东西，于是就脱口而出。”
坦白了一切之后，这次轮到水云开始颤抖着叹气。水云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按捺不住兴奋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一动不动，似乎正试图让自己激昂的情绪平静下来。
“你是在什么时候对田川明感觉到不舒服？”
当他终于松开手时，水云的眼睛已经变得闪闪发光。就好像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看到亮晶晶的东西时的那种表情，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喜悦的气息。七生把他记忆中那天的日期说了出来。
“那是虫子从田川体内出来的一个星期前……对，那是虫子觉醒的时期。虫子在进入人体后的最开始两天会进入睡眠状态。我们第一次见到荒泽朱音的时候虫子还没有觉醒。我无法操纵你的记忆这一点也是，你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能力。你……可以感知它们的存在……难道不是吗？”
水云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七生的肩膀。七生吓了一跳想要抽身，水云却停不下来了。
“今晚真是个神奇的夜晚。我好兴奋，因为我终于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一直以来我们无法判断它们的所在，所以每次都搞得很被动。只能加入警察组织顺藤摸瓜地去调查。要是知道你能够判断它们的方位所在的话，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请你一定要帮我们。”
听到水云如同机关枪一般冒出这一连串的话，七生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从椅子上站起来。
“给我等一下，我没有那种能力。这是误会。”
因为预感到会被卷进奇怪的事件中，七生摇着头说道。继续呆在这里会有危险，大脑敲响了这样的警钟，七生转身向门口走去。
“是不是误会，接下来去确认就好了。如果你没有特殊能力的话，我也会就此收手。事实上我的能力就对你毫无作用。喂，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想回去吧？”
“头发已经干了，让我回去。我的衣服在哪里。”
为了不被情绪激动的水云所影响，七生盯着地板说道。他不可能只围着一条浴巾就回家。至少得拿回自己的裤子才行。
“差不多该干了吧。七生，你是刑警吧？你忍心对被寄生虫杀死的受害者见死不救吗？”
七生刚走到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水云的这句话便深深戳中了他的痛处。
“要是对那些怪物坐视不管的话，会有更多人死去。你以为至今为止为什么没有新闻报道？不就是因为他们会活生生把人吃掉吗？一点证据都不留下地吃光抹净，今后也是他们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听到水云在背后这么指责，七生的手放在门把上动弹不得。正像水云所说的那样，身为刑警就应该协助他们。如果是其他的事的话，不管有多困难七生都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你明明拥有遏制灾难蔓延的能力，为什么还能如此漠不关心？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成为刑警的呢？”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七生知道水云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七生无法回头，但也无法夺门而出，只能一个劲地咬着下唇。
不想帮忙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无法控制生理上的厌恶感。那种仿佛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心情，谁会没事这么做呢。杀人犯不恶心，但是宿主会让他恶心。更何况今后说不定还会有像今晚一样虫子出现在室内的情况。他再也不想品尝那种滋味了。对于连小虫子都那么害怕的七生来说，他根本没有勇气和这些会让他陷入生命危险的对手战斗。

“不好意思，我不想参与。今晚上就让我回家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考虑一下。”
七生低着头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水云无比懊恼地低声说。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渴望能够操纵你，我一直向往着遇到一个不会让我得偿所愿的人，可是我没想到一旦遇上了的时候居然会这么的心乱如麻。”
水云握住七生搭在门把上的手，七生只能转过身，水云的脸已经近得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两人的发梢相互碰触在一起，水云正用幽蓝色的眼眸哀伤地注视着七生。明明是很正经的场合，但男人那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却让七生的心开始动摇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我绝对会让你帮我。”
下定决心的水云这么悄声说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可笑，但是水云靠自己太近，害得七生以为自己下一秒是不是会被吻。当然水云没有吻七生，只是一脸懊恼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男人正是开车送他们来这里的那个西装男子。七生的衣服已经被洗好烘干，整齐地叠放在长桌子上。
“你送他离开。他的车子就停在荒泽朱音的公寓楼下。到那里就行了吧？”
七生还以为水云会强行留自己下来过夜，结果水云还是尊重了七生想回家的意愿，没有强迫他留下。七生一边穿衣服，一边松了口气地点了点头。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他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了。”
西装男子不管怎么看都比水云年长，态度却很谦逊。七生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个礼貌地朝他鞠了一躬的男子，匆匆忙忙地穿上衣物准备离开。


水云的部下把七生送到朱音公寓之后，七生便开自己的车回家。
一回到家，七生就躺倒在被子铺开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忽然间手机铃声响起，他打开一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原来今天是惯例的去伯父家的日子。于是他连忙给伯母打电话道歉，说下周一定回去。
一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七生就下意识地开始自我逃避，怀疑那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梦。那么大的虫子居然存在于这个世上，对于讨厌虫子的七生来说，这简直绝望得让人生不如死。而且自称特别搜查官的那个奇怪男人水云还说自己是专门消灭虫子的。
（结果我还是没有跟他道谢。）
一想到水云，七生才意识自己连一句谢也没对他说，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罪恶感。水云说他能操纵人的记忆，为什么他会拥有那样的能力呢。七生没有被操纵过记忆所以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但是可以让任何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动的能力难道不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吗。

水云用的是真刀，仔细想想，要是在那个空间里受到虫子的攻击的话，水云就必死无疑了。明知道自己的性命会有危险，还要把消灭寄生虫视为使命什么的，七生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精神。要是换作七生的话，他一定会选择逃跑。水云难道对自己的立场没有任何不满吗。
而且那个酒店的最上层全都是和水云有关系的人，他到底是多么有钱有势。再说他们的经济来源到底是哪里？杀虫是赚不了钱的吧。水云说他们一族如何如何，所以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资产家吗？虽然七生是无所谓，但是拥有那么完善的设备就说明他们是一个专门消灭虫子的组织吧。
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这一连串尸体消失事件的真相虽然终于弄清，但却不能对外公开。如果那种虫子的存在被公之于众的话，就像水云所说的那样民众会陷入恐慌。人与人之间会互相怀疑，甚至可能会自相残杀。七生是警察，所以他和水云一样反对将这一事实对外公开。在这一点上他和水云意见相同。但是即便如此，七生也很难接受自己去消灭虫子这件事。对于讨厌虫子的七生来说，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反而比较好对付。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毛骨悚然了，如果再亲身遭遇几次那样的经历的话，搞不好自己会精神崩溃吧。

（再说我真的有那样的能力吗？）
七生翻了个身闷闷不乐地想，数不清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
水云说七生可以感知到虫的存在，但是七生认为那只是碰巧。他曾经留意过的人后来只是碰巧失踪，当时他也只是碰巧感觉到还有一只残留在朱音体内，仅此而已。
（没错，只是碰巧而已。所以我没有帮助他们的必要。）
七生强迫自己得出这样的答案，闭上眼睛。毕竟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今后搜查的时候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既然七生所知道的事实现在还无法公开，那么他就得继续做一些没有意义的调查。
心烦意乱地想了半天，结果这天晚上他始终无法入眠。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极富冲击力的画面，脑袋一直很亢奋总是睡不着。等到好不容易终于睡过去的时候，又因为梦到自己被恶心的虫子围攻而惊醒。

“太糟糕了……”他满身大汗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睡着了。看来昨晚上自己真的太累了，现在才凌晨四点，醒的也太早了。
七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忽然发现墙壁上有一条蜈蚣，吓得他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钻进来的，还好虫子没有在他睡觉的时候袭击他。七生用杀虫剂将蜈蚣杀死，考虑着是不是该搬到上面几层去比较好。由于是木造建筑的关系，这个家里偶尔会有虫子爬进来，这点让七生很头疼。由于他一般只回来睡觉，所以家里食物很少，也没有会招惹虫子的花花草草。即便如此偶尔还是会有虫子出现。
（四十三楼的酒店的话，应该不会有虫子吧。）
七生心里这么胡思乱想，再一次躺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