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SORA

列宾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的却是一片出人意料的光景。只见蔷薇篱笆的对面站着两人，却是列宾和玛利亚。与站在启身旁的列宾相比，另一个列宾显得更有生气，而玛利亚则比启印象中的更年轻一些。这时列宾应该还是人类——启想到劳尔的过去，不由得心跳加快。这一定就是列宾的过去了。启把列宾一个人留在原地，翻身跃过篱笆墙，向那两人走去。
启注视着玛利亚，仔细聆听两人紧张的对话。只见玛利亚神色严肃地道：“艾瑞克知道‘不死者’会出现，所以一个人去了。我没能阻止他……”
“你说什么？那我们赶紧追上去，地点呢？”
列宾脸色一沉，抓住玛利亚的手。启站在两人面前，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去，只见列宾正铁青着脸抓住他的肩膀。
“这是那天的……为什么……？”
“我也要去，我担心得不得了。之前‘蔷薇骑士’才刚刚被杀……”
面对玛利亚急切的目光，列宾忽然有些犹疑。但是这毕竟是关系到艾瑞克生死的大事，列宾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他跟在玛利亚身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宅邸。启正要跟上去，列宾便一脸痛苦地伸手拉住了他。
“启……”
列宾摇摇头，示意启不要追。然而这里是幽玄之间，不把出现在启等人面前的影像看完是无法前进的。于是启反过来拽着列宾的手，追上去跟在那两人身后。
玛利亚告诉列宾地点之后，两人便开车向目的地驶去。启就像看电影一样看着两人在车子里争执起来，两人关系之差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艾瑞克连你都不等就一个人走了，他是不是很着急……”
玛利亚担心地低声说道。列宾表情沉痛地握着方向盘。不过多时，车子便停在了一片萧索的墓地前，列宾和玛利亚下了车，环视四周。刚才明明还风和日丽，转眼间天空已经乌云压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找到了。就在那儿。他好像刚刚消灭了‘不死者’……列宾，让我跟他说一会儿话。我希望他下次不要再这样一个人行动了。”
玛利亚指着站在墓碑前的卷毛青年说道。列宾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列宾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玛利亚跑到艾瑞克身边。玛利亚走近艾瑞克之后，伸手搭着他的背跟他聊了起来。
启站在远处，当他看到艾瑞克抱住玛利亚低声说话时，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艾瑞克面朝着这边，但是却低垂着眼睛，看不见神色。他身穿蔷薇骑士团的制服，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艾瑞克——但启忽然觉得，那个人会不会是亚当？
站在启身边的列宾忽然用力抓住了启的肩膀，启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恨意，甚至能听到身旁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想而知此刻列宾是多么愤怒。
果然没错。这应该就是亚当欺骗列宾时的情景。
“列宾！”
玛利亚叫着列宾的名字，小跑着回到列宾身边。亚当则假装成艾瑞克的样子，低头伫立在原地。
“你跟艾瑞克说吧。他不告诉我他单独行动的原因……但如果是你的话，他愿意说出来。”
玛利亚自嘲般的说道，列宾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玛利亚的肩膀，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向亚当走了过去。启没办法再沉默地看下去，与过去的列宾一起向亚当冲了过去。
“艾瑞克，你为什么一个人行动？你是总帅，应该——”
列宾刚开口责备，假扮成艾瑞克的亚当就忽然抱住了列宾。列宾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抱住了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背。
“艾瑞克，你怎么了？”
亚当把头埋在列宾的肩上，列宾正要去看他的表情，忽然，亚当一手掐住列宾的喉咙，锋利的牙齿对着那白皙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你……唔！”
列宾深信不疑地以为对方是艾瑞克，所以大意了。亚当咬住列宾的脖子，津津有味地吮吸着他的血液。列宾拼命挣扎反抗，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想要挣脱开咬住自己脖子的男人。
血液被吸走的列宾开始感到强烈的麻痹感。他用剧烈颤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掏出手枪，举起枪口对准亚当。可是却轻而易举地被亚当抓住，把枪口扭向了地面。几声枪响之后，列宾双腿一软，向前倒去。他被亚当抱在怀里，震惊地颤抖着眼皮，盯着吸走自己血液的男人。
“你……是……”
列宾盯着亚当的眼睛，话还没说完，便人事不省。大概是因为被吸走了过量的血液，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你要遵守约定，亚当。”
玛利亚不知不觉地走近，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抱着列宾的亚当。启看着玛利亚那双冰冷的眸子，不由得屏住呼吸。玛利亚看着列宾时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遵命。不过夫人真是可怕啊，居然想把自己的丈夫变成‘不死者’。”
亚当把列宾扛在肩上，那双与艾瑞克不同的蓝色眼眸看着玛利亚，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
亚当直视着玛利亚，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好奇。玛利亚对他置之不理，往后退了一步。
“别问这么多。”
说完，玛利亚快步回到车上，发动引擎开车离去。启注视着目送车子离开的亚当，再转过头去看着恨得牙痒痒的列宾。
列宾曾说过，“因为玛利亚当时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把亚当当成了艾瑞克。”上当受骗的列宾被亚当吸了血，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列宾变成了“不死者”。
玛利亚开车离开之后，亚当扛着列宾飞奔起来。半路上下起了雨，几分钟后电闪雷鸣，雨势变大。亚当在倾盆大雨中跑进一栋废墟般的石造建筑。这是亚当的一个藏身之所吧。亚当走进最里面的房间，把列宾放在地上，继续开始吸他的血。虽然列宾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他的指尖仍在不停抽搐，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亚当把列宾的血吸干了以后，把他的身体放进一副石棺之中。
“好了……你是不是也会成为我的手下呢？”
亚当低头看着躺在石棺中的列宾，心情愉快地低声说道。
亚当把石棺的盖子合上，接着便消失了踪影。时间流逝，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石棺中忽然传出声响。启凝神注视，只见棺材盖被缓缓地推开，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板上。
“呜……”
一头金发的列宾从石棺中爬起。他意识依然模糊不清，痛苦地喘着气从石棺里爬了出来。他似乎一时间搞不清状况，爬出石棺之后便双腿一软，扑倒在地面上。
“你醒了吗？”
亚当出现在列宾面前，微微一笑。亚当居高临下地看着列宾，仿佛打量一件物品似的看着他。
“你……究竟是谁……！？你该不会就是，不断制造出‘不死者’的……亚当……！？”
列宾手撑在地上，一头金发垂落在脸旁，狠狠地盯着亚当。亚当走到尚不能动弹的列宾面前，单膝跪下。
“我和第五代总帅长得很像，你是不是很惊讶？”
亚当眯着眼笑道。列宾表情瞬间凝固。列宾看着自己的身体，忽然发出惊恐无比，近乎绝望的咆哮，听得启心里直难受。
“我……我……！！”
列宾终于发现自己变成了“不死者”。他发疯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猛烈地敲打着地板。但是一拳下去，他立马感觉到了一种和身为人类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竟一点痛觉也没有。列宾惊呆了，他的脸因恐惧而抽搐。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拳头敲击地面。光是拳头还不够，他索性用自己的身子撞击墙壁和天花板，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
面对过去的自己，列宾似乎痛苦得再也无法看下去。启则表情沉痛地继续看着过去的影像。
刚刚成为“不死者”的列宾因迷失自我而发了一会疯，接着向害他成为“不死者”的罪魁祸首亚当举起了拳头。
“列宾，住手。”
眼看列宾的拳头离亚当只有一寸之遥，亚当突然冷静地下了道命令。话音刚落，列宾就停住了动作，一脸难以置信地跪在了地上。亚当站起身来，用怜悯的眼神俯视着列宾。
“你不是向蔷薇骑士团效忠吗？我是初代总帅——你没有任何理由与我作对。”
“你胡说！？你是我们的仇人——‘不死者’的始祖！多少同伴死在了你的手上……”
“我没有杀任何人。”
亚当安静而深沉地说道。列宾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竟说不出一句反驳。亚当温柔地看着列宾，露出优雅的微笑。
“列宾，我并没有杀你，不是吗？”
启觉得这根本就是狡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亚当的声音竟有种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列宾茫然自失，一时无言。
“你就待在这个房间里吧——这是我的命令。”
亚当缓缓走近列宾，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列宾恨恨地瞪了亚当一眼，旋即一阵犯晕，身体一晃，倒在了地上。
亚当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列宾，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转过身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亚当时不时会出现在房间里，试图怀柔拉拢列宾。但是不论亚当如何好说歹说，列宾就是拒不从命，某一天，他用石棺砸坏四周的墙壁，冲出外面。亚当的命令就是“蔷薇骑士”的命令，为什么列宾却能违背他的命令呢？
“列宾，你是怎么从亚当的命令中逃脱出来的？”
启看完过去的这些，有点好奇地问道。
列宾眉头紧蹙，开口道：“大概是因为我破坏了墙壁，因此这个房间也就不能称之为房间，我才偶然跑到了外面吧。”
亚当的命令是留在这个房间里。既然房间已经不是房间了，那么列宾也就不受亚当的命令所控制了。
从亚当手中逃离之后，列宾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在附近徘徊了一阵。变成“不死者”之后，渴求血液的本能一直折磨着他。后来列宾实在饥渴得受不了，只好抓住野兽吸野兽的血。吸血之后，他对丑陋的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恶，在绝望中瑟瑟发抖，那样子实在是惨不忍睹。
列宾一身狼狈地回到蔷薇骑士团。当时仍在世的“守护者”还有“蔷薇骑士”等一干能力者正严阵以待地站在蔷薇骑士团的大门前，等着列宾的到来。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列宾在大门前跪了下来。
“列宾，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不死者’……我会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
仍然是人类的基尔巴特拔出剑，走向列宾。
“慢着！”
姗姗来迟的艾瑞克终于出现，阻止了基尔巴特的行动。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跪在地上。艾瑞克让一头雾水的卫兵把门打开，不顾一众能力者的劝阻，径直走到列宾面前。
“艾瑞克……杀了我吧。请你亲手将我化为灰烬……”
列宾跪在地上，痛苦地低声说道。
“右手好热……你果真变成‘不死者’了吗，列宾……”
艾瑞克凝视着列宾，眼中却没有一丝慌乱。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列宾低垂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让列宾进来。”
艾瑞克大声宣布道，众人哗然，蔷薇骑士团的几位大人物纷纷抗议起来。
“这怎么行！”
“这家伙已经是敌人了啊！？”
“应该立刻杀了他！”
曾经是战友的蔷薇骑士团成员用充满敌意的话语纷纷指责着列宾，列宾原本就苍白的脸这下更是血色全无。直到几天前他还是个光荣的“守护者”，受到无数人的敬仰。而现在这些人翻起脸来竟然比翻书还快，可想而知列宾此时心里是多么痛苦。而在一边旁观的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义愤填膺地瞪着这些辱骂列宾的人。
“我要问列宾话。不接受任何异议。”
艾瑞克静静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刚落，骂声一片的成员们瞬间鸦雀无声。
艾瑞克扶着列宾的手臂让他站起来，态度一如往昔地将他迎进宅邸。两人走上三楼，走进艾瑞克的卧室，也就是后来的启的房间。
“玛利亚失踪了。列宾，这件事和你变成‘不死者’有什么关系吗？”
走进房间，艾瑞克这样淡淡地问道。一听到玛利亚的名字，列宾立刻目露凶光。下一秒，怒火中烧的他便一拳砸碎了墙壁。他满腔仇恨无处发泄，控制不住自己地捶打着墙。
“列宾！你冷静点！”
看到列宾血气上涌不停揍墙，艾瑞克连忙拉住了他。列宾剧烈地颤抖着身体，茫然自失地看着眼前被他打坏的墙壁。艾瑞克的阻止让他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艾瑞克……我……”
“你已经是‘不死者’了。但是你还能听从我的命令，说明你依然保留着‘守护者’的能力。列宾，不要慌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瑞克轻抚着列宾的肩膀，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列宾摇摇晃晃地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地沉默良久。他心结太深，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话来。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身为玛利亚丈夫的你？”
列宾始终不愿开口，是因为他无法确定艾瑞克会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但是艾瑞克的态度却十分冷静。
“我不会偏袒任何人。我永远是中立之身。”
听了艾瑞克的话，列宾终于抬起头来，用痛苦的声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娓娓道来。刚刚变成“不死者”的列宾一讲到激动处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性，但每次都在艾瑞克的安抚下恢复自我，当他说完一切之后，整个人都快要累瘫了。
艾瑞克从沙发上站起来道：“那天，我突然被玛利亚叫了出去，离开了马耳他。这么说来我中了玛利亚的计。”
艾瑞克表情严肃，说着走出了房间，将蔷薇骑士团的正式成员召集到了会议室。
被召集的正式成员们对列宾的态度十分冷酷。面对正式成员们的斥责，列宾只是沉默不语，这忍耐力连启都忍不住佩服。最后还是艾瑞克制止了正式成员们对列宾的猛烈批判。
“列宾会成为‘不死者’都是因为玛利亚。我们必须找到玛利亚，问清楚她的真正目的。然后，根据列宾提供的情报，亚当跟我长得很像。也知道了他的其中一个藏身地点。关于如何处置列宾，我会随后公布。”
话音刚落，正式成员们便一片哗然，紧接着会议开始。一时间，怒骂声不绝于耳，会议室中一片混乱。
会议结束之后，列宾仍然持续不断地遭到批判和中伤，要求处分列宾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见列宾表情痛苦地看着过去的自己，启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列宾，既然待在蔷薇骑士团让你如坐针毡，为什么你还不离开？这种情况下是人都会被气走的吧？”
连启都忍不住替他抱不平，可是列宾却像殉教者一样，默默承受着曾经的战友的指责。
“我不可能站在亚当那一边。我只希望能被艾瑞克杀死……本来我以为他很快就会杀了我。”
列宾看着艾瑞克摆出总帅的身份与正式成员们周旋的样子，低声说道。
看着过去的事，启忽然意识到，艾瑞克在列宾心目中的地位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艾瑞克的确说到做到，没有偏袒玛利亚或列宾任何一方。启自问做不到如此扼杀自己的感情。艾瑞克的中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甚至显得有些冷酷绝情。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艾瑞克没有当场把列宾化为灰烬。
在列宾心目中，艾瑞克是完美无缺的。所以他没有一丝踌躇地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艾瑞克的手中。这个时候的列宾，应该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坚信不疑地认为艾瑞克很快就会杀了他。
结果，“蔷薇骑士”和“守护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亚当的手中。亚当确实开始对蔷薇骑士团的能力者们下手了。列宾虽然依然留在艾瑞克的身边战斗，但是很多人都容不得他。
在一个霜压枝头叶覆薄冰的寒夜，蔷薇骑士团的正式成员们围成一圈，列宾站在中央，听候关于他的处分决定。列宾被处以死刑——“判断者”们一致表决通过。在做出判决的“判断者”中，启看到了年轻时的文也。
就在这时，一群“不死者”的突然出现让即将被处死的列宾幸免于难。亚当在战斗中吸了艾瑞克的血，并见机撤退。蔷薇骑士团的正式成员和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艾瑞克用尽最后的力量保护了大家。
启目睹着父亲说出最后的遗言，这是不进入这个幽玄之间就绝对看不到的情景。父亲死了，被哀恸的列宾一枪爆头，失去了总帅的正式成员们哀声痛哭，虚无，恐惧，不安——所有的情绪化成奔流的潮水拍打着启的胸口，湿润了他的眼眶。
尤其是没有死成的列宾悲伤震惊得无以复加，启不由得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幽玄之间中可以看到的关于列宾的影像到此为止。列宾撕心裂肺的痛哭仍回荡在启的耳边，周围再一次被浓雾所笼罩。
“列宾……”
列宾耷拉着肩膀，启开口唤了一声，他便背过脸向别处走去。启从背后抱住他，收紧环住他腰间的双臂。
“我真高兴列宾现在能够在这里……”
启的轻声低语让列宾停下脚步，颤抖着叹了一口气。回顾最痛苦时的自己是件非常难受的事。列宾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启明白他心里很不好受。
为什么幽玄之间会让两位“守护者”看到自己悲伤的往事呢？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启……”
列宾转过身来，仿佛求救一样伸手抱紧了启。他用力地吻住启的唇，启闭上眼睛，摸着列宾的手臂。
“嗯……”
唇分，列宾无言地抱紧了启。启被他用力地抱着，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列宾的胸前。
启喘了一口热气，抱住了那个孤独的灵魂。